《二战同人Light A Fire》 第1章 第1章 胡贝不知道休息日那天,自己拒绝了朋友去镇上闲逛的建议,独自一人在学校边缘徘徊的做法是对是错。天知道他只是想享受一下安静独处的时光,如果你的宿舍里住着闹哄哄的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时,你也会被无处不在的荷尔蒙和汗臭味逼到爱上孤独的。 那天的天空边缘是奶白色的,飘着一朵朵橙红色的云。而天又是冰青色的,像有水在冰上流动。色彩绚丽的晚霞被卝封在苍翠的冰河下面,像红色珊瑚被卝封进一块玻璃镇纸中。而整个尼斯少年军校,也像被卝封闭在笼子里似的,任由野兽在笼中横行,弱肉强食是笼门上高悬的匾额,是所有人的座右铭。 胡贝不能说自己喜欢这样的氛围和环境,就像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身处斗兽场中,却闻不到角落里浓烈的兽粪味一样。只能说他适应了。他的父亲是驻瑙海姆步兵团的上校军官。他一早就明白,如果有人把你投到野兽笼子里,不要扭头就跑,不要退缩逃避,要弓起身卝子,露卝出尖牙,像狮子那样咆哮。狮子渴望的是血、是骨头、是筋,不能成为狮子的人会被撕成碎片,被狮子所吞噬,最后还要被消化成一团粪便排卝出来。 或许弱肉强食这一点胡贝暂时还做不到,但他至少做到了适者生存。父亲的军职也许给他提卝供了助力,人在强调自我奋斗的时候,也不该忽视一些重要的辅助因素。总之这一批的候补军官里,胡贝是适应得最好的一个。毕竟有的人,就始终适应不了。 一朵橙红的云飘坠到学校尽头的杂物间上,那里仿佛着了火。红色顺着木板流淌,有人在火中无声地嘶叫,像爪子尚未长齐的野兽被强行扼住咽喉发出的喑哑的咆哮,指甲刮过地面,留下挣扎不屈的刻痕。现在想来,胡贝觉得自己那天是吃多了泡白菜和土豆汤团,才会想要往那几乎废弃的小屋走去。 原来破旧的板屋里真的关着野兽,它真的在呜咽,用尖利的指甲刮擦着木板,听声音就知道一道道的刨起的木丝正翻卷着从墙壁上垂下。那是什么样的野兽?胡贝猜想它是纯黑的,毛皮光滑柔亮,手指可以顺滑地没入。它的眼睛是暗绿的,绿宝石一样,闪烁着幽暗的光。它蛰伏卝在丛林里,牙齿尖利,趾爪无声,隐匿身形,择人而噬。它是丛林法则的天然适者,是尖牙利齿的猛兽。 胡贝想要看一看它,看它是不是真如自己想象的漂亮。他注意到带着锈迹的门锁落在了草地上,看卝守人不在这里,那真是一个机会。他用两根手指推开不大牢靠的门,闪了进去。 然而狭小杂乱的空间中并没有什么野兽,只有浓烈的汗酸味,腥臭味,以及不止一道粗重的呼吸。 门被人飞快地反扣住,一道黄昏时尚算明亮的光线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人看清屋里的那手指甲一样粉红的肉卝体,一棱棱波浪般的肌肉,男人的肚皮在黑卝暗中像漆皮一样发着亮,眼睛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贪婪而老谋深算,狡猾地掂量着对手的份量,是猎手还是猎物。空气是湿卝漉卝漉的,像青卝春卝期少年梦卝遗时那包在内卝裤里,来不及排遣的很浓的精卝液,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胡贝注意到小屋有一个极高的,布满灰尘蛛网的天窗。太阳很快从那里落下去,肮卝脏玻璃后面的色彩消失了。紫色变成了干涸的血色,青贝色变成了苍白的死鱼肚,灰色更是凝成了一团团抠不下去的鸽粪色,阴沉扭曲地糊在窗子上。黑夜将至,亮出你的尖牙利爪,野兽们悉数登场,准备开始觅食了。 不怀好意的窥视在暗处闪闪反光,别有深意的微笑比威胁的警告更令人心惊,胡贝告诫自己要掩护好要害,不能露卝出破绽。被敌方绝对优势包围的情况下不能指望以少胜多,全身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我只有一个人,无意中闯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如果示弱能解决问题,就暂且收起爪子,无需流卝血受伤的解决问题最好不过。 但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不,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想看的那只野兽就伏卝在地上。那是你能想象到的最脏污的地面,它本来是木底的,因为踩过的军靴太多,鞋跟上的泥土铺在上面,把它变成了密实油腻的泥地。现在它是湿卝润的,像春天被爬犁翻开的带着冰碴的泥层,散发着有毒的气息。一道道乳白的液卝体春雨一样渗透进去,把干涸的白色留在外面。一块圆圆的玻璃被扔在上头,脏污得几乎反不出光来。那是一块单片眼镜。 地上扔着几只破旧的薄绒布垫,用来做仰卧起坐的那种。原本的墨绿因为浸泡了过多的消毒水而褪色成发硬发黄,斑驳的草绿色。上面有几块洗不掉的油油的痕迹,还有褐色的,老人斑一样的霉点。那只野兽,还是一只幼兽,就这样被人揪住后颈,臀卝部翘卝起地按在上面。 他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个念头在胡贝的大脑中一闪而逝。他的毛皮不是柔卝滑发亮的黑色,而是象征羸弱的苍白,在黑卝暗中散发着让猎手一眼注意到,毫无助益的珍珠光泽。他的眼睛也不是食肉动物特有的幽暗的绿,而是干干净净一泓湖水的蓝。大部分初入军校的人都有这样的眼睛,然后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完成蜕变——眼神嗜血而狰狞,抑或是被当成猎物咬断脖子。他的身上有青紫的印痕,暗红的齿痕,层叠而起,他受到这种待遇不止一天。被卝捕获的幼兽即使不算稀世珍宝,也要被当成适合的玩具,物尽其用。 而这只幼兽,胡贝认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章 第2章 □□·莫德尔,舌尖卷起,在牙齿上弹起一次,两次……这是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拿去做个三流模特的艺名也不违和。但莫德尔做不了模特,他个子矮小,身材瘦弱,视力不佳,还有些斜肩。他能进入军校本身就颇具争议,包括我父亲在内,都觉得这其中不乏暗箱操作的可能。有时候社会就是这样,公平公正要让位给无所不能的金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叔叔如果很有钱,那就像一道淋了酱汁的烤肉一样香甜了”。莫德尔就有这样一位叔叔。 是的,胡贝很早就认识莫德尔了。他们在文理学校的时候就是同学,仅限于知道自己的同学中有这么个人的交情。如果不是莫德尔和自己一样被尼斯少年军官训练学校录取,他大概率会变成自己毕业留言册上不痛不痒的一个名字,过几年后需要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回忆才会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在军校莫德尔倒是挺出名的,近乎全校知名的那种,没有办法,如果训练场上整天回荡着军士长的咆哮:“莫德尔,你在做什么?”“莫德尔,你是个蠢货还是个懦夫?”“莫德尔,我不知道你是否选择了正确的方向,但你严重欠缺一名军官所必备的坚强意志!”,胡贝认为,认识莫德尔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军校的霸凌是很常见的,所以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羸弱的痕迹,包括身体,包括精神。胡贝很幸运,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没有露出过破绽。莫德尔很不幸,他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即使是一头狮子被鬣狗盯上,也会因为不间断地撕咬而倒下的。这是莫德尔自己的错,不够强大的错。只是胡贝从未想到,霸凌会从训练场上持续到训练场下,从泥土地上转移到逼仄的废弃杂物间里。当然主角并没有更换过,始终是军士长们,莫德尔。 暗处那一双双审视掂量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微光,胡贝靠在门板上,手指暗暗扣住门栓,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逃脱,但总要为此做好准备。窃窃的议论混杂着淡咖啡、酒精和烟草的混合气味在他四周杂乱地想起,像一团团灰色蒸腾的雾气,辨别不清是谁说了哪一句: “不能让他说出去。” “总不能灭口吧?” “那是胡贝上校的儿子,不能灭口。” “那该怎么办?他会说出去的。” “算他一个,他不敢说出去。” 幼年的狮子头一次在草原上面对鬣狗群的窥伺,它的牙齿还不够锋利,力量还不够强大,不能用一声咆哮震慑宵小。他决定,只要鬣狗的要求不算困难,他是可以暂时伏下身子,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小子,今天便宜你了。” 有人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前扔过去,他踉跄了几步,很快又稳住了步伐。被按住脖颈的幼兽现在抬起了脑袋,被人揪着头发后仰的。胡贝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苍白的皮肤,凹陷的两颊,紧抿的嘴唇。 …… 他认出自己了,胡贝想着。他看到莫德尔的双唇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那些黏液有如蛛丝般牵在他的牙齿和唇瓣之间。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了,超过斗兽场里的兽粪味。胡贝的喉咙在皮肤下上下蠕动,他努力吞咽,把泡白菜、土豆汤团、咖啡、牛奶留在自己的胃里。他没见识过这场面,狮子捕猎时从不亵玩猎物,它们出手如电,一击毙命,这是王者的风度与威严。 “和我们做一样的事,确保你不会说出去。”成年男人的声音油腻粗哑,比粘稠的液体更叫人嗓子眼里翻腾。 “我不明白……”胡贝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像真的,更像是什么人借用自己的嗓子在说话。他看着莫德尔,幼狮在面对受伤委顿的同类时,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 这个命令简单直观,毫无歧义。胡贝明白了,他们要把他拉下水,这的确是除却杀了他之外最明智,成本最低的选择。 莫德尔的嘴唇又合上了,紧紧的像一条鸭嘴钢笔画出的粗硬的线条。 …… 这是一场扭曲畸形又过于残酷的成人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章 第3章 “快点!”成年人在催促着,急着把徘徊在边缘的少年拉入残忍的黑暗中。有人推了胡贝的背一把,他被迫又往前了几步,然后发现莫德尔并非自愿温顺地臣服在垫子上,…… 法国诗人古尔蒙说过:“幸亏人身上的骨质结构已经消失。”消失了吗?胡贝认为没有,…… 没有男人会承认这一点,男孩也一样。……催促声和啧啧声再次响起,鬣狗们开始不耐烦地用爪子摩擦地面,鼻子喷出白汽。本能警告着胡贝,再拖下去会有危险。 他闭着双眼,一咬牙把裤子扯了下来,它们绞在一起,松垮垮地落下去,堆在了他的脚背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吸进去,憋住,过几秒,嘴巴吐出去,然后才往前一步,差点被缠着脚腕的裤子绊倒。一阵讪笑应景地响起,幼狮可以被力量压倒,却不该被嘲笑,胡贝心里发了狠,恼火地把两只脚从裤管里□□,直挺挺地站在了垫子前面,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像个接受军士长巡查的士兵。 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胡贝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心头却是迷茫的。然后他听到了莫德尔说话,声音嘶哑,像砂纸拖在粗糙的木板上,翻开一看上面全是细小的木刺。他显然缺水,但他连用唾沫润湿喉咙都做不到,因为他如果做出吞咽的动作,就不可避免地会吞掉一些腥臭的东西。他是冷静的,即使被爪子把脸按在尘土里,沙子填塞了鼻孔和咽喉,他的呼吸也没有紊乱一分一毫: “你踩到我的眼镜了。” “哦哦,对……对不起。”胡贝往开一跳,果然看见那枚圆溜溜的镜片在自己脚底下,幸而它卡在了鞋跟和鞋底之间的空隙里,并没有被踩碎。 被这个插曲一打断……旧课桌的木头香和书本的油墨味压过了腥臭。这显然不是已经被油腻侵染的男人们所乐见的。…… ……他的头却一直高昂着,明亮的蓝眼睛直视着胡贝。 胡贝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父亲书房里找出来的一本医学书…… “别害羞,……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否则受伤的可是你这可怜的同学。” 幼兽垂下了蓝色的眼睛,顺从地蛰伏着。 ……莫德尔……只能倒在垫子上,无知无觉,尸体一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证明他还活着。 “下面该你了,小子。” 鬣狗舔一舔爪子上的鲜血,对幼狮发号施令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章 第4章 “我以为刚才那就足够了。”胡贝用力挺直身板,保持着尊严……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成年男人粗暴地将他推搡到之前退开的男人的位置上,“我们必须得确保你守口如瓶。要么按我们说的,去做一次,要么……你不会想承担那样的后果。” 不怀好意的目光再次围拢上来,沉默蔓延。每个人都在暗中计算,伺机而动,除了莫德尔,他躺在那里,安静,无声无息,像死去了一样。胡贝知道自己只能妥协,他懊恼于自己好奇心的过于旺盛,愤恨自己落于险境却无法自救。他甚至迁怒于莫德尔,如果是自己遭遇这样的情景,自己拼死也要反抗一番,……而莫德尔他不反抗,他让别人随意地对待他。 “不要在生活中对一个人妄下评断,瓦伦丁,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习以为常的优越条件,有的人光是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父亲的教诲一时回荡在胡贝的脑中,暂时平复了他过于激荡的心情。当他再看到莫德尔单薄羸弱的模样时,他总算恢复了一丝冷静:算了,自己不该苛责他的,他太弱小了。 “别磨磨蹭蹭的。”伴随着催促,黑暗中响起逼近的踏踏的脚步。胡贝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拉住了莫德尔的手。…… 之前停住的脚步声再次逼近,包围圈缩小了。 忍一下,胡贝,忍耐是个好品质。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才能咬着牙蹲下来,揽住莫德尔的腰,把他稍稍托起。脚步声渐渐退开,包围圈不再狭小,但威胁依旧存在。然而自己该怎么做?…… “莫德尔。”胡贝轻声地呼唤他,希望得到一点暗示,……但莫德尔只是微微掀开眼皮,冷漠地朝他投去一瞥,然后漠然地合上双眼,…… “这小子果然是个……。”窃窃的嘲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成人炫耀在少年所不知道的,但他们已经烂熟的领域的知识,用最粗暴的方式。 “……。”宽大的手掌把少年推到一旁,…… “……。”戏谑的笑声回荡在胡贝耳畔,…… “无论是谁,有法国人的嘴,英国人的脸,……,”故作高深又不知所云的话,粗俗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只手移开,……推搡在了胡贝的肩头,“现在明白了?那就来试一试。” 这感觉并不好,被强迫,和……自己的同学,发生这种关系,很难说清前者还是后者更叫人作呕。狮子被逼到木板马戏台上,被人用鞭子和火强迫着蹦跳,取悦观众,掌声像碎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而现在这里是安静的,宁静像月亮一样在银辉中浮动。莫德尔是安静的…… 或许我应该吻他一下。他不安地想着,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这个念头像水泡一样飞快地破开消失了。他今天经历了一生中最多的嘲笑,不希望再增添一次了。…… ……幼兽的喉头轻轻颤动,发出咪呜咪呜的呜咽,它摆动着虚弱的爪子,试图挣脱出来。幼狮知道自己该表现出高贵的怜悯,但…… 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官刺激,……血液跟着沸腾,甚至有了焦干的危险,仿佛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黑色的灰烬,片片翻飞。…… “嗯……”……胡贝不敢让自己太过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像带着甜香味儿的晚风爱抚着含苞欲放的玫瑰,临走时忍不住咬上一小口,让一瓣嫩红的花瓣扑簌簌地落在水面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章 第5章 那些男人是不可能如此温柔地对待一个玩偶的。幼弱的兽从未体验过令人头皮发麻的……然后被扔在原地,等待下一个,多半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几乎是一个接一个的。 他的口……,那滋味时常会叫人当场吐出来。当然最好不要,他不是没有吐过,结局不过是胃部挨上几拳,让他吐出更多的东西,包括前一天的早餐。饿肚子和疼痛说不清哪个感觉更糟糕些。这个过程中他多半是……,但很快痛楚就会让它枯萎下去。 现在胡贝却叫他害怕起来,他的动作过于温情脉脉,以至于不知道触及了哪一处……结局只能是他更加陷入破旧的垫子中,脊背几乎能感觉到地面的粗糙和潮湿。 所幸一切很快回到正轨,视觉画面的直接刺激让男人们……,他感觉自己的发丝里飘荡过一股酸味,像金盏花的味道。 但是至少这样就正常了。 胡贝同样闻到了金盏花的味道,榆花催发幻想,冬青唤起嫉妒,金盏花酿出亢奋。脚下的土地似乎旋转起来,疯狂地扭曲,只有造物主寂静无声地,高高在上地,注视着这一切。至于他表达的是蔑视,还是护佑,胡贝已经顾不得细想了。他的胸腔深处震动着,渴望发出粗重的叫喊,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火光,舌尖不自觉地舔过犬齿,…… ……它试图蜷缩起身子,但幼狮却要叼住它的后颈。按照猎食的习惯,它要把幼兽拖到自己的领地里,再考虑要不要咬开它温热跳动的咽喉。 罪恶的愉悦从来像禁果一样甜美多汁,放在唇边咬下一口,甘美的汁水落肚的同时,嘴唇上像被炭火烙出了深深的烙印。血液随之变成翻滚的水银,涨满了心脏,顺着动脉越流越快,越淌越热。一阵颤抖传遍全身,经脉在战栗中暴突。…… 忽然,他打了个激灵,神经舒展开来,脚底仿佛被钻了个洞,凉丝丝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朝里面涌入。如果没有这么多碍事的人,幼狮想抱住怀里的猎物,……。 ……。胡贝陡然升起怅然若失的迷茫,他终于和这些人混为一谈,坠入了残酷的黑色世界中。而成人的社会里容不得犹豫的踟蹰和柔软的心肠,他被人挤到一边,踉跄着退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其他人占据了他刚才的位置。 胡贝觉得自己不该盯着这幅……画面看下去,当他脱离画框,从局内人变成局外人时,羞耻之心和破碎的尊严便又重回这副躯体。他把头偏到一边,……他只好瞪着地上那枚在众人的皮鞋间可怜躲闪的单片眼镜,看得眼睛生疼,在心中默背它的每一个细节。 时间在这间小屋里古怪地凝滞着,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格外漫长。胡贝的眼皮因为长时间盯着一个点而急速地抽搐,而最后那个……他们丢下被撕扯得奄奄一息的猎物,捡起属于人类的衣服。依次穿上后,他们的皮毛褪去,人立而行,又变成了人类,变成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和蔼可亲,会给欢笑的孩子一人一颗糖果的好人。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从胡贝面前依序经过,每个人会说出一句不同的话,宛如耶稣降生时东方三博士的依次祝祷: “你是我们的同谋,所以不要把此事说出去。” “不必同情他,莫德尔虽然不具备一个军官所必需的坚强意志,但他很具备一个……所需的气质。” “而……是不值得怜悯的,以后你会懂的。” “往后你也可以使用他,这算是个小小的福利。” 他们打开门,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云朵遮住了月亮,银辉不再笼罩大地,人影在大地上越拖越长,逐渐伛偻起来,最后四肢着地,开始向远处狂奔,在无人约束的绝对权力的支配下,兽性达到了顶峰,人性退居其次。胡贝后颈的寒毛在夜风中炸了起来,一阵更加沁凉的风打着旋吹过,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还是……的。眩晕和潮红同时爬上他的脑袋,一个控制大脑,一个涂抹双颊,他砰地一声把门合了回去,自己倒退几步,摸着黑抓起裤子,乱七八糟地套回腿上,然后脱力一般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顾不得它的脏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章 第6章 学校尽头的,孤零零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两个少年,一个清醒,一个失神,一个坐在地上,一个伏在垫子上,一个不知所措,一个习以为常,像汪洋恣肆的海中相距不远的两座孤岛,遥遥相对又难以靠近。胡贝几次动了动嘴唇,想要叫一声莫德尔的名字,他不知道他合着双眼是单纯的疲惫还是脱力的昏迷,但简单的发音几次滚动在唇舌齿间,最后又像圆溜溜的玻璃球一样咕咚咚又滚落回去。 他抱着双膝坐在莫德尔对面,继续去看地上那枚单片眼镜,即使他已经对上面有几道光圈都烂熟于心。 “唔……” 时间在小屋里是凝滞的,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因此胡贝也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可能有一刻钟,又或许只有几十秒,总之莫德尔的口中发出了轻而细的呢喃。他闭着眼睛,勉强用双臂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让它稍稍挪动了一下。 “莫德尔,”这像是一个开关,胡贝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动了。他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半跪在垫子前,握住了莫德尔的手臂,“你醒了?” 幼兽的眼睛倏地睁开,明亮的,纯粹的,冰冷的蓝。它不带任何感情地,用打量对手一般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幼狮。幼狮发誓,它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轻蔑,仿佛刚刚被幼狮咬住脖颈,……的不是它,是旁的什么生物。又好像……的屈辱并不加诸于它身上,反倒是幼狮损毁了自己的高贵。它一爪子拍开幼狮搭在它前腿上的爪,傲慢地昂起头,不惜暴露出脆弱的脖颈,幼狮甚至能从它的鼻息里听到一丝讽刺的喷气声。 他忽然心虚起来,好像那一声嘲讽正刺中他之前因为……而鼓胀的心脏,它漏了气,嗤嗤地瘪了下去。胡贝盯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发呆,仿佛它是一截多余的,无处安放的肢体。莫德尔一边艰难地支起身子,一边抿着嘴用目光寻找自己那不知被扔到何处的衣服。胡贝突然一下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连忙起身帮他找起来,带着某种过于迫切的殷勤。 沾染了灰尘的衣服从角落里被胡贝扒拉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掸掸灰尘,双手捧着。正要放到莫德尔旁边,又看到垫子上清晰的白色印痕,他的手默默地顿住,继续保持着捧着的状态:“喏。” “放在那儿,我一会儿再穿。” 这句话让胡贝莫名地委屈起来:莫德尔该跟他道个谢的,他在趴着去捡被人踢到柜子下面的外套时,额上肯定蹭了好几道灰。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情绪来得没有道理,比起他来,莫德尔更应该委屈才是。但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和之前在自己怀里轻声呜咽的模样判若两人。 胡贝突然想到,大概在莫德尔心里,自己和那些侵犯他的军士长并无二致,这让他更加不好受起来。他并没有听从莫德尔的话,把衣服放下来,而是固执地捧着它,好像这可以为他之前的荒唐赎罪。 幼狮认为它在幼兽心中是特殊的,是它的同类,但现在忽然发现幼兽把它视为鬣狗一流的动物,它烦恼地用爪子抓挠着地面,在原地不停转着圈,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它灰心丧气地意识到,即使幼兽委身于自己,这也不能代表它的臣服,甚至在幼兽心里隐藏着对自己屈服于□□的蔑视。幼狮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它想凑近幼兽,舔舔它的毛安慰它,像之前那样搂抱着耳鬓厮磨,但它又怕被一爪子拍回来,只能蹲坐在一旁。 莫德尔熟练地把手绕到身后,这时他的眼角一瞟,注意到胡贝正捧着衣服,蹲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他终于绷不住冷酷的表情,脸上掠过一丝可疑的,胡贝甚至不能肯定是否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的红晕: “喂,你,你转过身去。” “啊?”胡贝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时锈住了,居然晕头转向地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你!”莫德尔怀疑胡贝是留下来捣乱的,他为什么不能跟着那些军士长一起离开呢?但他没有力气质问,只能干巴巴地重复一遍,“你转过去!” “那衣服怎么办?” 莫德尔头一次觉得这个没什么深交的同学愣头愣脑,他气得额角冒烟,恨不得上去给胡贝一脚:“你放下就完了。” “放下会弄脏的。” “你烦不烦?”幼兽终于炸开了毛,尾巴都跟着立了起来,呜呜地挥起了爪子,“脏就脏了,反正已经够脏了!” “哦。”被哈了一下的幼狮更加委屈了,它不大情愿且很不明白地转过身,自我安慰地舔舔爪子,眼珠时不时地偷偷往旁边转一转,以期看到点什么。 看到胡贝终于转过了身,莫德尔慢慢垂下眼睑,他的手指…… 幼兽独自舔舐着伤口,对背对自己,不安地动来动去的幼狮无动于衷。它舔了好一阵子,确定不会再有血流出,自己的体力也稍微恢复一点后,这才咪呜一声转向幼狮: “衣服。” “哦哦。”胡贝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衣服递了过去,他甚至过分殷勤地想帮莫德尔穿上,结果被冰冷冷的一眼瞪了回去。看着莫德尔手指颤抖地一颗一颗扣上纽扣,不甚柔软的布料掩藏住了近乎凌虐的痕迹,他忽然愧疚得无以复加,感觉自己罪恶昭彰。他想求得原谅,却又很清楚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没关系”就能解决的问题,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气呼呼的幼兽因为体力耗尽而两条后腿直抖,勉勉强强站起身,肌肉又叫嚣着酸痛,不禁软绵绵地往下一倒,多亏幼狮眼疾手快,手忙脚乱地冲过去,一口叼住了它的脖颈,这才没有让它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幼兽觉得丢了颜面,故作凶狠地呜呜了起来,挥舞着爪子让幼狮放开它。 “我自己能走。” “就别逞强了,你站着都困难。”胡贝的一只手揽在莫德尔的腰上,后者的手推在他的肩上,反而有些欲拒还迎。他们彼此注视着,一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莫德尔没有受过如此温情脉脉的待遇,胡贝没有容许自己如此温情脉脉地对待过别人。最后还是莫德尔先把脸往后仰,避开了胡贝专注的凝视。胡贝的手指僵了僵,怅然若失的情绪慢慢笼罩了他的周身。 “这像什么样子?”莫德尔的嘴里咕哝着,依旧别着眼睛不去看胡贝。后者酸楚自怜的心绪渐渐膨胀起来,像个被越吹越大的肥皂泡。 “我可以抱你……”一句话没说完,幼狮就被幼兽瞪得险些后退,只好迅速改口,“背也行啊。” “胡说八道!”幼兽炸成了蓬松的毛球,只是长长蓬蓬的卷毛不能掩饰它腿部的颤抖,于是它只好妥协地把前爪搭在了幼狮的肩胛骨上,“你……你扶着我吧。” “哦……哦哦!”受宠若惊地胡贝连忙拉过莫德尔的一只手,架在自己的肩上。他从侧面看过去,莫德尔的一半脸隐在沉沉的夜幕中,另一半却好像东方渐白时黎明之中那朦胧的微光。他们站在黎明与黑暗的边界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章 第7章 两个人依偎扶掖着走出黑暗逼仄的小屋,外面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夜空是青瓷色的,星星安静地眨着眼,眼里仿佛凝着无数凝冻的雪片。少年相互依靠的背影被黑暗变成了永恒的浮雕,拉成了长长的一线。一只萤火虫从枝丫交叉的小树林中飞出,在他们身后画出翩跹的舞步,贡献出一点微薄的光芒。 “那个……”幼狮驮着幼兽,踏过汁水丰沛的草叶,趾爪间留下清新的香气。幼兽毛茸茸的脑袋靠着它,蓝盈盈的双眼睁开一条细线,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路。幼狮又闻到了金盏花的味道,被剪下来放在盛水的花瓶里太长时间,根须沤烂了的气味。 “嗯?” “你得洗个澡。”胡贝的手指动了动,想要理一理莫德尔那干结成一团的头发,但他不敢,只好把蠢蠢欲动的指甲往掌心里藏了藏。 “我知道。”莫德尔的眼睛垂得几乎要看不见了,但那只露出一丝的蓝却像是墓地中游荡的火,灼灼地燃烧着。 “不能去澡堂,会被人发现你……”不难想象,莫德尔身上的痕迹被人看见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往那边走,我知道哪里能洗澡。”莫德尔不想在这些事上显得熟练,但他就是什么都知道。他恨自己什么都知道。 胡贝过去从不知道,学校边缘的繁密绿树中还隐藏着如此隐蔽的小湖,湖水凝然不动如一潭浓浓的酒。湖边的灌木芒草被酒香熏得倒伏下身子,醉意洋洋地挥洒着枝条叶片。莫德尔松开他的肩膀,靠在一棵顶端挂满槲寄生的白杨树上,低着头去解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扣子。 随着衣摆的逐渐打开,少年平缓的……轮廓逐渐露出来,胡贝一时间愣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看过去。 “转过身去。”莫德尔凶巴巴地一眼瞪过去,胡贝默默后退到另一棵白杨树后面,嘴里嘀嘀咕咕: “不看就不看嘛,总是叫我转什么身?” 胡贝发誓自己清晰地看到了莫德尔一个冷冷的白眼,这反倒让少年冷漠的形象生动起来。胡贝靠在粗糙的树皮上,盯着那垂坠的槲寄生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又把视线投到了莫德尔身上。 或许是因为羸弱,少年的身上还不具备许多男性过于明显的性征。他的眉是细细的,眼睛是阴郁的,嘴唇完全是少年稚嫩的,张合之间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他的……随着水流的滑落逐渐清洁起来,除了一处处触目惊心的青紫红痕。胡贝看着他弯下腰,撩起一捧水,泼洒在……的肩头,飞溅开的泡沫夹杂着水珠,顺着比例协调的脊背流下来,跟着纤细流畅的线条逐渐变细,滚在修长结实的腿上,然后一滴一滴投入静谧的湖面。 不知何时云朵从月亮前移开,朦胧的银辉再一次笼罩了大地。湖面在它的覆盖下如同一块厚厚的玻璃,只有从干净身体上流下的点点水珠,星子般蹦跳着落入水面,变成一湖跳荡的星辉。少年……的身体跟着模糊起来,远远地看去是温软的,散发着清洁的香气。他的声音又细又软,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小猫。胡贝恍惚地后悔起来,或许自己应该吻他的…… “你在干什么?”等到莫德尔警惕的声音把他唤醒的时候,胡贝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上衣脱掉了,……着上身。莫德尔正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年轻……的气息飘散着,散进湿润的朦胧雾气中。 胡贝触了电一样,慌忙把手中的白衬衫抛了出去,它歪歪斜斜地搭在了莫德尔的肩头:“那个,你……你拿去擦身子,穿着湿衣服回去会被看出不对劲的。” 雪白的粗纤维滑过皮肤,像火挠一样留下刺痒的痕迹。莫德尔的手指扣在衬衫上,警醒的神情稍稍褪去。他的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像冰凉的青草叶,风一吹过仿佛冷得不似自己的一般。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屈服于温暖的召唤,含糊不清地道了声谢,擦拭起了发梢的水滴。 胡贝没有听到那声极其模糊的道谢,他只是松了口气,低下了头,听着那悉悉索索的响动,心脏瓣膜像被幼兽的爪子轻轻挠动似的,一下,又一下。他也不喜欢这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他望着葱茏绿树之外,学校宿舍方向的星点灯光,同样迫切地渴望回到正轨上。 当莫德尔穿好衣服,把湿乎乎的衬衫扔还给他时,胡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都不说谢谢的吗?” “向你?”刻意上挑的尾音夹杂着浓浓的讽刺和不屑。胡贝那被迷蒙雾气和酒香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脑猛地清明过来,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话?让一个被自己强迫的人向自己道谢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胡贝默默地闭上了嘴巴,他再一次朝莫德尔伸出手,示意自己扶他回宿舍。但显然他之前的话和举动让莫德尔升起了戒心,他挡开了胡贝的手,宁可自己艰难蹒跚地移动脚步。 幼狮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尾巴,跟在步履虚浮的幼兽身后。看着幼兽骄傲的,一晃一晃的绒绒尾巴,心头莫名其妙地酸楚起来,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样。它觉得幼兽会这样和自己渐行渐远。好在它的想法并没有成真,因为幼兽没走几步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幼狮连忙小跑几步上前,试探着叼住幼兽的脖颈,把它拎了起来。 “还是我扶你吧。”看着莫德尔拍掉膝上的草叶和泥土,胡贝自然而然地挺了挺肩膀。这一次莫德尔默认了他的做法,他像之前那样靠过来,倚靠着胡贝,两个人彼此沉默地走了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章 第8章 眼看要走到幼兽栖身的洞穴前了,幼狮不禁踟蹰起来。如果洞穴里还有其他动物,幼兽要怎么掩饰它的不正常呢?它想问问幼兽过去是怎么应对这一切的,又怕被它一口咬住颈上的毛。它倒是想把幼兽拖回自己的窝里,但为了自己不被撕扯成秃毛狮,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于是在将要进入洞穴时,它丢给幼兽一个眼神:“配合我行事。” “嗯?”莫德尔还没反应过来胡贝的突然眨眼是什么意思,就被他架着走进了宿舍。里面还有两个同学躺在床上闲谈,见他们进来,齐齐地住了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进来的两人。 “嗨,你们没出去喝酒逛逛吗?”胡贝熟门熟路地和两人打着招呼,莫德尔挂在他身上,浑身僵硬,看得出他和同宿舍的人交流颇少,现在很不自在。 “喝了一点就回来了,怎么?你们喝酒去了?”四道调侃的目光扫视在两人身上,胡贝感觉莫德尔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每一丝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不由得在他骨骼嶙峋的手腕上轻轻捏了捏,示意安慰。莫德尔的手腕本能地往回抽了抽,发现抽不开以后又停了下来。 这点戏谑是吓不着胡贝的,他笑嘻嘻地回过去:“对啊,就是莫德尔酒量太差,喝了一点就晕乎乎的,回来路上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还把脚崴了。” “噗,这酒量也太差了。”其他两人顿时喷笑出声,胡贝也跟着笑起来,只有莫德尔垂着睫毛,嘴唇又抿成了一条刀刻似的细线。幼狮的脊背上爬过一丝凉意,它抖了抖肩,炸开蓬松的毛掩盖莫名的寒意,小心翼翼地把幼兽往它自己的位置上拖。 当胡贝侧着身子,把莫德尔的重量转移到并不厚实的床铺上时,他明显感觉到莫德尔依然搭在自己胳膊上,没有及时拿下来的手指一紧,修剪得短短的指甲差点嵌入自己的肉里。他咬着嘴里的腮肉,硬是忍住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把莫德尔放平到床上,同时在心里暗暗抱怨: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他酒量差,他就这般蓄意报复自己,实在太过小肚鸡肠。 就在胡贝贴心地想着要不要帮莫德尔盖上被子时,后者连翻带滚地把自己调整成了侧卧的姿势,同时恨恨地继续甩给胡贝一个白眼。胡贝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愚蠢之处,可这愚蠢也显得可爱,他不禁想笑,又知道笑出声不仅会让莫德尔勃然大怒,还会叫其他人起疑,只好使劲咬着两腮的肉,把脸颊都咬得凹陷了下去。 幼兽舔着爪子,恼火地露出了尖利的指甲,要不是有别的动物在场,它能把幼狮挠得血肉横飞,连声惨叫。先挠它的眼睛,再挠它的脸,最后揪住它的毛使劲薅,让它变成一只秃顶狮子。你要感谢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拯救了你。想到这里,它又一次狠狠舔过爪子缝隙,把那儿的毛舔得湿漉漉的,同时决定给幼狮一个教训。 “既然我的脚崴了,就麻烦胡贝你帮我脱一下鞋子喽。” 少年的赌气都显得天真幼稚,胡贝只觉得莫德尔穿着鞋的脚像幼兽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的。他以为这样能羞辱自己,或许在他心中,军官之子都挺心高气傲的,会因为一丁点无足轻重的示威而怒不可遏。然而胡贝自认为不是这种人,他的家庭教育让他知道控制情绪是在社会上如鱼得水的第一步。而且莫德尔自以为是,以为侮辱到他的神情是那样活泼生动,眼睛里的星光欢蹦乱跳,跃跃欲试,看起来比他之前死气沉沉的倔强有趣多了。 这样的神情看得久了,胡贝莫名地脸红心跳起来。明明他只是站在原地,却有了剧烈训练后才有的反应。他猜自己的脸颊会不会也跟着红了起来,他想控制着把它压下来,可是脸庞火烧火燎的,好像已经归属别人似的。胡贝当真愤怒起来,纯粹对于自己不能自控的恼火,这份恼火把他的脸烧得愈发红了。 看他的架势,像要把自己打一顿似的。莫德尔有些想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过为着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暂时不要如此嚣张好了。他刚在小湖里冲洗过,胡贝却没有,现在他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能闻见对方身上海潮般的,带着咸味的汗水气息。真奇怪,刚才他扶自己回来时却自己却完全忽略了这种味道。他忽然不安起来,说不清为什么,就只是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徒劳地表现出愤怒是无能的,不管这愤怒针对的是谁。胡贝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莫德尔因为愤怒而忘记了场合,自己可还记得这屋里还有两个不相干的外人。于是他故意扬起笑脸,放大了声音: “还真是喝醉了,都开始说醉话了。” “所以胡贝你脱不脱?”那两人嗤嗤笑着,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斜倚在床上看着。 “和一个醉汉计较什么呀?何况我和莫德尔都多少年的同学了,他更糗的样子我都见过。”胡贝说着貌似熟稔的话,暗笑其他人一定想不到,他和莫德尔同学几年的时间,说过的话估计还不及今天一天多。 莫德尔没想到自己作茧自缚了。当胡贝真的捉住他的脚腕,脱下他的皮鞋时,他勉强控制着自己没有一脚踹过去。这太像过去一幕的重演,被抓住脚踝,拉开双腿,然后就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而胡贝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不能说自己十分怨恨胡贝,毕竟他也是迫不得已。但他也不能违心的说胡贝可以原谅,他从不是如此宽宏大度的人。然而现在他只能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用充满不信任的目光注视着胡贝,他处于弱势,轻率的羞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维护自己自尊的极限了。 莫德尔的小腿又细又长,皮肤过于单薄到能看清一条条蓝幽幽的静脉。可惜黑色的线袜破坏了流畅的美感,裹住了理当更加纤细的脚踝。胡贝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他感觉自己可以挤碎手心里包裹的,肌肤之下的骨头。他抬起头去看莫德尔的眼睛,看着他故作镇定,却又不自觉扬起下巴和自己对视的眼神,忽然意识到,有时人与人相识凭借的只是一对眼睛:他们或许仔细瞧过对方的脸,相互握过对方的手,但他们并不能就此更加了解对方。反倒是有时不经意的一瞥,却会让彼此升起同类的认识,甚至因为缺乏了解而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进而热切地渴慕着什么。 “搞的跟基佬似的。”其中一名同学夸张地怪叫了起来,胡贝的手一松,莫德尔的脚轻轻落回床铺上,两个人都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相互躲闪起对方的目光来。 “放屁!你才像基佬呢!我这是同学情,战友爱。人送到了,我先走了。”胡贝笑骂着向门外走去,途中顺手给了那人肩上不轻不重的一拳。他没有再看莫德尔一眼,一个眼角都没有施舍。等到宿舍门被他合上时,他那虚假的,刻意堆积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实在是太过古怪的一天。胡贝揉了揉脸颊,那里已经不再发热滚烫了。他的眼皮因为疲惫而酸涨起来,窗外茂密的树影摇晃着手臂,招呼他进入安恬的好眠。远处发黄的,充满暖意的灯光似乎也在风中摇曳起来。或许是睡意朦胧的缘故,胡贝总觉得有一只萤火虫隔着窗子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明明灭灭,闪闪烁烁。他决定马上回到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会发现这古怪的一天实际上是一场梦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9章 第9章 胡贝有许多天没有刻意去关注莫德尔了。他回避和莫德尔的每一次对视,哪怕是正常的;他避免和莫德尔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仿佛那对皮肤是有害的。就像青葱少年不敢去窥视穿着裙子的,圣洁的女孩一样,他也把莫德尔排除在自己的视野之外。 这是一种沉重且燥热的风平浪静,比狂风暴雨的争执,或者电闪雷鸣的狂暴更令人压抑不安。从外表看,没有什么能暴露出胡贝的紧张怨怼和心绪不宁,但从内里来说,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积压了多少情绪,淤塞了多少幻想。 胡贝不会承认,在他内心钩织的围场中,有多少东西正呼啸着打算冲出沉默铸成的围栏,桀骜不驯地,烈马一样在草地上奔跑跳跃。尤其是当他看到莫德尔也在骑马的时候。莫德尔样样军事技能都乏善可陈,唯独骑马的成绩不错,马场也是他唯一不用挨骂的地方。 现在莫德尔正骑在一匹不很高大的马上,这匹马年纪很小,血统很纯,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血管的网脉随着肌肉的起伏搏动而突出地隆起着,像坚硬的骨。它那同样突出的双眼生气勃勃地闪烁着,充满无限的活力。莫德尔跨在它身上,和它散发着相同的青春的朝气,他的神情自信又飞扬,笑起来时眼睛眯成细细的一道,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 胡贝的心忽然跟着雀跃起来,好像懒洋洋在草原上晒着太阳摆着尾巴的狮子,突然一下有了捕猎的对象。它忽的一声弹起来,被新出现的,跟踪出击的欲望刺激得跃跃欲试,活力十足。它舔着爪子,感觉自己新长出了一片充满听觉的,极薄的薄膜,搜罗住了少年的每一个声调。它想从背后接近他,用粗糙的舌头舔舐他的面颊和脖子,那令人回味又不堪回味的记忆中的画面。 但他不愿靠近莫德尔,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哪怕他心头奔涌的热流像铸钟的铜汁一般灌注着激情的熔炉。他任由奇妙的旋律在身体里跳跃,变成过于绚丽绮糜又主角明确的梦境,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带给他回味无穷的慵懒和令人尴尬的粘腻。一段段旋律汇总成乐章,在暗流涌动中闪烁着压抑的缤纷火花,最终在某一个节点达到高潮。随着轰隆一声,铜汁冲破熔炉的束缚,岩浆般奔腾滚滚,喷涌出来,火星四溅。 这一个节点便是胡贝又一次在那个小湖中看到了刚洗完身子的莫德尔。 胡贝发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那片偏僻的小树林去,绝不是因为对莫德尔的渴望和回味。而莫德尔却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一次他已经穿好了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上衣。他的裤线那么笔挺,胡贝猜测他一定每天晚上都仔细地把裤子压在枕头下面。此刻一缕夕阳飘荡着尘埃,从被枝杈切割成碎片的孔隙中投射进来,血一样鲜红,就像是失火一般,火焰从湖水里一直燃烧到天际。 “你来做什么?”莫德尔的声音比平素更为冷漠,更为疏离。他背对着胡贝,脊背上不曾擦干的水珠因为声带的震动而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在裤腰边缘留下圆圆的水剂。踩在成年边缘的少年像即将熟透的果子,浑身泛着格外鲜润的色彩。如果没有背上那几处显眼的咬痕和青紫,那是多么完美而青春的身体。而现在水果有了创瘢,胡贝猜测,翻开另一面,肯定有更多的痕迹。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没有回答莫德尔的话,反而自顾自上前。此刻嫉妒的意志占据了绝对上风,紧随其后的是愤怒,无法压抑的愤怒,对自己怀有对莫德尔难以言喻的情感的质疑。他扣着莫德尔的肩膀,硬是把他掰得面对自己,果然,他从胸口上看到了更多斑斑点点的痕迹。 胡贝嘴角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动,他的声音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妒火和恼怒把声带烧成了焦干的黑炭,发出喑哑得扑簌簌不断掉下炭灰的干涩之声:“为什么你不反抗?” 回应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拳,坚硬的指骨撞击在胡贝脆弱的面颊上,力道十足,毫无手下留情的意思。胡贝怀疑自己的颧骨都被打得凹陷了下去,碎片向里插进了口腔。他绝不是个宽容大度,温文儒雅的人,好言询问换来了恶意相加,他一时也被激怒了,同样一拳回了过去。由于他一只手还扣在莫德尔的肩上,两人顿时滚成一团,扭打在一起。 幼狮和幼兽抱在一起,露出尚显稚嫩,但也足够锋利的獠牙彼此撕咬着。它们扭斗得像草原上……时为争夺母狮而殴斗的两只雄狮,又像是残株上生发的两根虬结的枝条,完全绞缠在一起,两枝合作了一枝。幼兽咆哮着咬向幼狮的脖颈,毫不在意地撕扯下一缕缕漂亮的金色鬃毛,爪子毫不留情地划过它的身体。被激起了凶性的幼狮反身按住了身体单薄的幼兽,爪尖刮开了它的皮肉,流下一串血珠。它张开口,露出尖锐的犬齿,照着幼兽的咽喉咬去…… 他们的脸因为气喘吁吁而泛红,甚至紫涨着。额角的青筋胀胀地暴突着,骨骼都在喀拉拉地作响。他们的牙关咬得那样紧,以至于能听到叫人牙酸的磨牙砺齿之声。到底还是胡贝的力气更大,莫德尔的身体过于单薄了一些,被他攥住手腕压在了草地上。 莫德尔不断地喘息着,额头满是湿漉漉的汗水。他□□的上身因为刚才的扭打被印上了青草的痕迹,几片断裂的草叶沾在上面,看起来狼狈极了。胡贝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他感觉自己稍一动动嘴角,脸上就嘶拉拉地疼,大约是青了。但他总算制住了莫德尔,制服了这只他从一开始就好奇心旺盛,甚至给自己招来麻烦的野兽。尽管被他按在地上,莫德尔的眼睛却是不屈,甚至是光彩闪烁的,如同凝固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波涛,不知何时就将冲破桎梏奔腾咆哮,冲向广阔无垠的大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章 第10章 胡贝觉得自己迷醉了。这些天鼓胀在他心脏里的感情一股脑地,烟花一样炸开,一时璀璨,然后万劫不复。这像是一场声嘶力竭的咳血,一次精疲力尽的……,一次毫无顾忌的放纵。内心狂喜又狂欢,一场笙歌达到顶点,在此之后的寂寥无限,一命呜呼都不用予以考虑。他那满溢狂躁的灵魂嘶吼着,要从胸腔里扑出来,试图引导着他……,去亲吻那一双薄薄的唇。 他的身体则给出了比灵魂更诚实的反应。他那……,沉甸甸的东西,……,叫嚣着,燃烧着,……,手指稍稍松了劲儿,腿也渐渐移开了…… 然后……胡贝猛然弓起了身子,蜷缩成一团,双颊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口中发出嘶嘶的抽气声,牙齿几乎要被他咬碎了,和着唾沫吞进肚里。 莫德尔屈起膝盖,在他那最脆弱……地方顶了一下。力度不大,但足以让一个更加强壮的硬汉疼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不理会在草丛里滚来滚去的胡贝,莫德尔不紧不慢地爬起身,摘掉那几篇草叶,简单地拍拍身上的泥土,施施然穿上了上衣。他拨弄着还带着潮气的发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不能违心地说,刚刚两人滚作一团时,他没有一点生理上的反应。 最初,他被魔鬼强行拖入瘴气弥漫的树林,困在其中,无法脱身。时间一久,瘴疠侵染,最终他也变成了魔鬼中的一员。他陷入泥沼中,任由感性的洪水冲垮尚未成年的道德防线,他的身体已经和这洪水连在了一起,潮湿的,斩不断的,黏糊糊的关系。也许他以后能想出办法摆脱,但现在他会忍不住去握住那只湿漉漉的手,他也不可能忽略胡贝幽暗的,别有深意的注视。 “那个,”或许正因为这黏糊糊的,说不清的理由,莫德尔在已经要走到树林边缘时停住了脚步,慢慢折回依然满头大汗伏在草地上的胡贝身旁,犹豫着用手指戳戳他的肩,“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不来试试啊?”胡贝发出一声哀鸣,凄凄惨惨,痛苦异常,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他整个小腹都痛得发麻,要不是为了面子着想,他真想不顾形象地哭上一鼻子。 “噗嗤,”莫德尔实在没忍住,很没同情地笑出了声。看到胡贝那无比幽怨的眼神,他忙又一本正经地严肃了脸色,轻轻咳嗽了两声,“都是男人,我下手是有分寸的。” “你下的不是手,是膝盖啊!”胡贝觉得……更痛了:莫德尔要是像对付他一样对付那几个军士长,他们八成没机会对他做什么。 “你以为我没这么做过吗?”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似的,莫德尔的嘴角轻轻牵起一丝苦笑。他在胡贝身边坐下,一只手撑在身后,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揪着地上的草叶,把它们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尸体。 “除了让他们更加愤怒,让你受伤更严重之外,没有别的作用了。”胡贝他渐渐地不再痛了,于是他缓缓地翻过身,四肢摊开躺在莫德尔身边。但他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话,这让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双眼定定地凝视着莫德尔。 “下次不要对你没经历过的痛苦指手画脚,很容易挨打的。”莫德尔认认真真地回看过去。胡贝从他敞开的衣领看到了他脖子根部一个清晰的红色……。他猛然羞愧起来,为自己不知世事的轻率和自以为是的尊严。比刚才更加痛苦,更加难以言喻的窒息揪紧了他的心脏。他的脖子像被栓了沉重的石头,坠得他低下了头,喉头滚动着,喃喃低语着: “我没有想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1章 第11章 胡贝不记得他和莫德尔是怎么离开这片小树林的,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一步。也许莫德尔还会去那里,但他不能去看。他要给彼此留下足够的体面和空间。时光波澜不惊地游走,夏日在蝉鸣的喧嚣,空气的干燥和炎热的高温中来临了。 夏天是所有季节中最受欢迎的一个。看看那耀眼的阳光扑落在橡树顶端美丽肥厚的叶子上,好像把它燃着了一般光华灿烂,留给下面的叶子昏暗如夜的阴影,当风儿吹动时闪烁着金色的斑纹。天空灼热到一丝云彩也没有,地面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太阳的炙烤下,变得滚烫灼人。偶尔一阵风刮过,卷起来的也是火烧火燎的,能塞住人嗓子眼的热浪。 这种天气里人特别容易感到疲倦,时时刻刻都像刚睡醒似的,昏昏沉沉一点不想动弹。然而军校里的男孩子没有躲在阴凉下惬意享受炎炎夏日的悠闲,他们依然要投入紧张的训练中。酷热的天气助长了烦躁的心情,加重了空气中本就过浓的荷尔蒙的气息。性别的单一让年轻而精力旺盛的男孩们变得好斗且容易激动,无时无刻的闷热更是逗引出了他们平素压抑的,对性的朦胧渴望,他们口中的荤话比平时多了不止一倍。 胡贝自然也在咒骂这该死的暑热。尼斯原本清新的空气变得凝滞不动,惹人困乏,每天都要鼓足精神才有力气训练,这实在是一种折磨。尤其是正午的时候,整片大地都显得晕晕沉沉。或许是为了提振精神,军校里现在流行一种无伤大雅,不过在胡贝看来,却不乏下流低俗的游戏——趁着某个男生背对着人群,或者弯腰低头时,从后面靠上去,用□□贴着他,隔着裤子顶上几下,博得周围人的一片哄笑。 这游戏大约只有荷尔蒙泛滥的青春少年才玩得下去,胡贝亲眼见了几次,实在对它升不起什么好感。可能是因为莫德尔的缘故,他觉得围观一个人被无辜骚扰的窘态,以他的猝不及防和尴尬不快为乐,实在与霸凌无异。 说到莫德尔,他有好一段时间连话都没有好好和他说几句了,他们彼此躲避着对方,尽量避免单独接触。顶多是避无可避的情况下,相互打一个招呼。若说胡贝一点不为此沮丧,那便是撒谎。他自觉自己已经深刻忏悔且心怀愧疚了。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几次试图叫住莫德尔,向他叙说痛悔之情时,他却加快脚步,迅捷地从自己身边溜走了。难道自己就真的如此十恶不赦,不可原谅吗?想到这里,胡贝懊恼的心情就如外面白热的太阳一般,焦躁极了。 炎炎的午后气温相当之高,火热的太阳直射在地面上,石头都因此泛起了白光。学生们挨挨挤挤地缩在教室里,谁也不愿冒着脚底被烫伤的危险,回到同样热浪滚滚的宿舍中去。他们虽然感到困乏,精神却又因暑热而亢奋。除了一两个特别无精打采的倚着课桌打盹,剩下的要么在三三两两地聊天,要么聚成一堆嬉闹。 胡贝夹在闲谈的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眼睛却一刻不住地往莫德尔的方向看去。莫德尔既没有加入打闹的人群,也没有找人闲聊,更不在打瞌睡的之列。他站在课桌旁,一手撑着桌子,眯着双眼看向外面那卷成细条的树叶,那万里无云的苍空,以及几乎要因为高热而碎裂的石头台阶。胡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思考着,要是自己就这么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攀谈,会不会显得突兀?其他人会不会疑心为何之前泛泛之交的两人突然变得亲密?更重要的是,莫德尔会不会拂袖而去? 这些问题胡贝一个都没思考出结果,倒是那些平素里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以捉弄人为乐的男生比他行动快一步。大约是过于百无聊赖,他们又开始了那无聊的游戏,在戏弄了几个目标后,他们把目光转移到正在发呆的,不声不响的莫德尔身上。于是就在胡贝依然痛苦纠结的时候,一个壮实的男生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莫德尔身后,朝他的屁股顶了几下。 在草原上,不曾察觉到周围的动静简直是猎食者的耻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是潜伏的威胁。要不是幼兽沉浸在如何理清自己和幼狮之间关系的思绪中,它绝不会犯这么一个错误——放任一只疣猪对自己做出近乎猥亵的动作。那丑陋的,散发着热度的东西还试图朝前送,幼兽舔舔爪子,眼里闪过一抹凶芒,尖利的犬齿龇了出来,它一回身就要咬断这只疣猪的脖子! 胡贝的反应是迅速的,远在他大脑恢复完全的清明之前。他迈出一步,然后几步小跑本是想去教训一下那个开玩笑毫无分寸的混蛋。但是看到莫德尔眼中的杀意腾腾,他就知道糟了。对着莫德尔做这种举动,绝对是让他联想到了那不堪回首的种种阴暗。所以胡贝的胳膊临时拐了个弯,一把擒住了莫德尔蓄势重击的手腕。这其实是晚了一步的结果,那个高壮的男生已经被莫德尔一脚踹倒,若不是胡贝眼疾手快,拦下了莫德尔,接下来他的嘴里至少要少颗门牙。 “放开我。”莫德尔的言语很平静,胡贝却从中听出了某种阴恻恻的意味,他顿时一个激灵,本能地把莫德尔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松了力气,那个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的男生会被揍成猪头。 “莫德尔,你冷静一点!”胡贝需要拖延时间,以便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能赶紧脱离险境。可惜他并不知道胡贝的良苦用心,还在磨磨蹭蹭,捂着屁股哼哼唧唧,“这不过是个玩笑!” “玩笑?”莫德尔的视线转向了他,冷得像冬日白雪覆盖下泛着微微蓝色的寒冰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心里,“你说这是玩笑?” “他没有真正的恶意。”看到那个男生总算爬起身,退回到自己的人堆里,胡贝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然后下一秒就被莫德尔揪住了衣领: “那么就请胡贝先生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真正的恶意’!” 这次换那个男生来帮助胡贝了。他只是从未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懵住了而已。现在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一个瘦小的,出于军校鄙视链低端的家伙踢倒在地,他不禁恼羞成怒,一步上前拽开莫德尔的手:“胡贝说得对,不过就是个玩笑!人人开得起,就你假清高吗?” 虽然你使我免于被领子勒死的危险,但我一点也不感谢你啊!胡贝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他觉得这下莫德尔更不会原谅自己了。而那个男生还在喋喋不休,他的狐朋狗友也有围拢过来的趋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2章 第12章 过热的天气像盛满汽油的铁桶,只消一点火星就会轰然爆炸,腾起漫天大火。胡贝很确定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其他人只会抱着看笑话的心情袖手旁观,天气太热了,每个人都渴望痛痛快快出一身透汗,用暴力来解决一些平日看来鸡毛蒜皮的琐细。 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全身而退呢?把他们一一击败吗?不,那样耗费体力,还可能引来军士长,受到处罚。而莫德尔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为今之计,那当然是战术性撤退,以便为宏观战略服务啊! 打定主意后,在男生的包围圈合拢之前,胡贝一把抓住了莫德尔的手,吼出了掷地有声的一个词: “跑!” 什么情况?正准备用拳头捍卫自己尊严的莫德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贝拖着冲出了教室。滚烫的阳光让屋檐下的空气更加沉闷窒息,胡贝没有多作停留,他扯着莫德尔,脚不沾地地冒着滚滚热浪,沐浴着近乎发白的日光,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温度过高的地面让幼狮每一次奔跑落地都很不舒服,它感觉自己柔软的肉垫都被烫成了焦黑色。可是看一眼跟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奔跑的幼兽,它的心猛地雀跃起来,生平第一次知道,欢乐会像猛兽一样冲进自己的心房,把它挤得喘不过气来。在下一次四爪腾空时,它甚至跟着飘飘然起来,恨不得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来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喜悦。 他们跑到宿舍时已然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汗水涔涔。莫德尔连白胡贝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自顾自地一头扎进水房,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才湿哒哒地走出来。胡贝挺想和他做一样的动作的,但莫德尔冷冰冰的眼神告诉他,他最好原地不动,对方和他还有帐要算呢。 “以后上了战场,你要当逃兵不要拖上我。” “这……这不叫逃兵,这叫战术性撤退……”胡贝底气不足地率先示弱,随后又骄傲地挺挺胸脯,“以后上了战场,我才不会轻易逃跑呢!” 莫德尔轻轻嗤笑一声,两臂交叉端在胸前:“今天的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能看你真的和他发生冲突,”胡贝侃侃而谈,语重心长,他是在为莫德尔考虑的,“那样势必会引来军士长过问。他最多被关禁闭,而你……我怕你会被……” 胡贝的话没有说完,莫德尔也不会容许他说完。他的脸色又青又白,一扫之前被热气和奔跑染上的红晕,抱着的双臂也慢慢放到了身体两侧。胡贝注意到他的手指慢慢攥成拳头,然后不断地收紧,紧到胡贝怀疑一会儿会有殷红的血珠滴下来。他扭头就走,脚步飞快,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胡贝。后者愣了几秒钟,连忙追了上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你闭嘴!” “真的是单纯的……” “滚!” “单纯的关心。” “放屁!” “莫德尔!”,眼看莫德尔走到楼梯旁,准备上楼了,仗着现在宿舍楼里没什么人,胡贝大胆地一把抓住了莫德尔的胳膊,紧紧拉住了他。后者被拉得踉跄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过脸,仿佛不明白胡贝为什么突然胆大包天。 “放开我!” 这一次胡贝没有慑于莫德尔凌厉的眼神和冰冷的话语放开手,他的眼珠左右一转,很快寻觅到了楼梯下面无人的空间。他扯着莫德尔往里面走,然而对方并不情愿: “你要做什么?信不信我喊人了!” “喊吧喊吧,随便你。”胡贝不甚在意地敷衍着,他知道自己之前的话被莫德尔听进去了,他现在比自己更怕招惹来军士长。 “胡贝!”被拉扯进狭小阴暗的空间里,温度似乎都比外面低了几度,令人不快的回忆翻涌着,莫德尔几乎要跳脚了。他的手依然攥着拳头,还威胁地在胡贝眼前晃了一晃,“我不想再和你打架了,但你不要逼我。” “我也不想和你打架,”胡贝咕哝着,涌起上次打架的惨痛回忆,“跟其他人说我把脸摔青了,真的挺丢人的。” 莫德尔的嘴角向上扬了扬,随即又被他强行拽了下来,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语气也凶巴巴起来:“那就放开我!” 胡贝不想放开莫德尔。这段时间里,他像被装在一个撕不破,找不到尽头的黑袋子里,气闷而徒劳地四处乱转。他渴望从这矛盾困惑的情感中解脱出来,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有一个就好。莫德尔还在挣扎着让他放开他,胡贝眼中却只有那开开合合的嘴唇。往日那嘴唇上总布满了细小的皱纹,甚至有几道因为缺水而裂开的更深的纹路。现在它却散发着柔软的微光,像一颗饱满多汁的,剥开皮的果实,吃下它就可以缓解这无处不在的燥热。 胡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将那甜美滋润的朱红果实吞入了腹中。他的手指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摇动战栗,两腿也跟着颤抖,仿佛筋腱被人割断了似的。他感觉自己的发抖传染到了莫德尔,他也在自己的怀里瑟瑟着。但他看不清莫德尔的表情,他们依偎得太近了,而且他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眼前一片昏黑。他只知道莫德尔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的,血液隔着薄薄的唇皮鲜活地涌动着。 然后下一秒,胡贝就知道,口腔中柔软的部分固然很多,但坚硬的牙齿从来不容忽视——莫德尔咬了他的舌头一口。 “每次遇上你,我不是上面要受点伤就是下面要倒点霉!”胡贝捂着嘴巴跳脚,等着莫德尔冷酷无情的回击。然而莫德尔并没有这么做,他面色奇怪地瞪了胡贝一眼,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脚步匆匆得好像有只狮子在追他。 “喂!”好在舌头不像某个部位那样脆弱,虽然吐字含糊不清,但行动力并没有受到限制,胡贝还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莫德尔的衣袖的,“别跑呀。” “你再不放手我真的喊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3章 第13章 莫德尔的语气并没有他的神情那般镇定,他惶急地想要脱离桎梏,这个吻并不甜蜜,甚至有些苦涩,某种深藏的情感被它从内心深处引逗了出来。它从阴暗中滋生,带着不安的恐惧,犹豫又彷徨。它像一块薄而柔软的,轻飘飘的织物,在某处轻轻飘动,撩拨着人来触碰,却又在你握住它的那一瞬间溜走。莫德尔是不会真的把它握在手心里的,然而胡贝却要强迫他面对这隐秘的情感,他自然是要逃走的。 “别,别!”胡贝有预感,如果他不赶紧说点什么,莫德尔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再不给自己接近的机会。偏偏他的舌尖还是痛,话都说不清楚。正在两人纠缠的时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他们头顶传来,有人要下楼了。 “快放开!”莫德尔急了。和他一墙之隔,一步之遥的就是正常无比的世界,他渴望回到秩序中去。奔涌的激情令他畏惧,他宁可遭遇非人的对待也要逃离这里,就像一个女人挣脱强有力的怀抱一样,并非是嫌恶或是厌倦,而是恐惧自己将会失去自控。他的神经轻颤着,提醒着他全是面前这个人把他变得不正常的,让他升起某种又爱又恨的纠结之情。 胡贝现在却害怕起来,他是真的害怕莫德尔厌恶自己如此,甚至不惜真的引来外人。他们都会身败名裂,会被展示在阳光下公开处刑,比……还要羞耻,比判了死刑的人走上断头台更加绝望。他要阻止莫德尔!他要堵住他的口!而情急之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再次将双唇……。 两双唇……。胡贝的胆子大起来,他紧紧抱住……,像是燃烧的火焰迸发出来,又像是最幽微阴暗的角落里唯一的光亮。 莫德尔从未体验过如此疯狂,如此迷乱的吻,……他迷惘着,不安着,却又不由自主地意乱情迷。 脚步声早已消失了,……他的手顺着腰线…… 这下莫德尔终于偏过头,躲开了胡贝的吻,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了下去:“往哪儿乱摸呢?” “手滑,嘿嘿,一时手滑。”胡贝讪笑着把作恶的右手藏到了身后,这动作自然没逃过莫德尔的法眼,他冷哼一声: “再手滑就砍了算了。” 幼狮已经很熟悉幼兽口是心非的属性了,它才不会被一两句威胁吓倒。它蹦蹦跳跳地凑到幼兽身边,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对方的脸。幼兽嫌恶地张开爪子想要推开它,却被它在爪心柔软的肉垫上湿漉漉地舔了两口。幼兽一时间被气得原地跳脚起来。 “少了一只胳膊我可怎么保护你呀?”胡贝大着胆子又去搂莫德尔的腰,结果不出意料地被他一肘子横过来,胡贝确信要不是自己躲闪得快,没准肋骨也得裂开两根。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幼兽炸着毛,凶狠地低吼着,右爪哧地一声在地上画出一道线,警告幼狮不许跨过来。被三番五次拒绝的幼狮委委屈屈地眨巴着眼睛,指尖在土上一下一下地刨着,为幼兽依然和自己保持的距离而挫败。最终,未来的百兽之王还是决定雄起一回,它抬起爪子,嘭的一声拍在了那条分界线上,几片细小的卷草被它震得飞腾起来。 “莫德尔,你到底是,讨厌男人的触碰,还是就是单纯的……讨厌我?”胡贝平静地看着莫德尔,一改之前嬉笑的态度。他固然可以像帕西法尔一样勇敢而无知,但却不能一直无知下去。 这问题一时让莫德尔语塞起来,他本就不是一个热情奔放的人,现在胡贝的举动无异于把他放在一面燃烧的镜子前,逼着他直面自己,还要他从镜子中穿过。他宁愿躲藏在上了七道锁的房间里,只从窗子的一点缝隙中去目不转睛地凝视胡贝,在对方回望过来时还要啪嗒一下把窗户扣回去。他当然想像平日一样,若无其事地一口回绝胡贝,然而厌恶和苦涩在他的嘴唇上灼烧着,每一个拒绝的单词都像滚烫的烙铁,发热着,炙烤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我知道了。”过长时间的沉默让胡贝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茫然地注视着莫德尔蓝色的眼眸,只有最澄澈的水和最干净的人才会有如此清透的蓝色瞳仁,可惜,从此以后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这件事从开头就错了。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好奇地去接近那间杂物间,会不会现在面对的是不同的情形? 幼狮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尾巴,漂亮的鬃毛也跟着垂了下去,亮闪闪的金色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土黄色。它故作不在意地用爪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拖着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还要挥动几下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它的耳朵竖得高高的,打定主意一听到幼兽叫它,它就欢蹦乱跳地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4章 第14章 莫德尔愈发不知所措起来,他并不希望胡贝真的离开。是的,他希望胡贝陪在他身边,事到如今,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自私和懦弱。胡贝是他在黑暗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人最难的不过是在见识了大千世界后仍旧让你蜗居在方寸之间,在见过了无限光明后仍旧要你回归黑暗。 都怪胡贝!莫德尔在心里似哭似笑地咒骂着,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自己本可以忍受暗无天日的折磨的!眼看胡贝要离开这片阴暗的空间了,那沉重的,黑漆漆的楼板像一个无可逃脱的噩梦,沉甸甸的,阴影重重地向着莫德尔压了下来。危险聚集在胸口的情感爆炸开来,仓促地暴露在空气中,郁结心中的苦楚让他几乎晕厥过去,但他还来得及催动自己的脚步,赶上去拉住胡贝的手腕。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多么为当初那件事忏悔也无法消弭你的恶感。其实我可以理解,如果有人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我大概会把他的鼻子打歪掉。所以,莫德尔,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用我的余生来愧悔能否令你舒服一点,总之你就当我存有私心,终归它能让我的良心安宁一些。” 莫德尔从未如此恨过胡贝的伶牙俐齿,他都不等自己说出什么,就是这啰啰嗦嗦的一长篇,叫自己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莫德尔就从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他被胡贝的话堵住了即将倾泻而出的情感,舌尖被痛苦麻痹着,翻涌着苦涩却讷讷无言。眼看胡贝要把手腕挣脱出去,急于挽留又不知该如何出声的莫德尔恨透了自己的懦弱,他得做点什么事让胡贝知道自己并没有很讨厌他,但是胡贝别指望他从口中说出“不讨厌”这个词,另一个含义更丰富,感情更郑重,更有承诺意味的词他也别指望! 于是莫德尔扑了上去,像只蓄势待发,莽撞冲动的小兽,狠狠地咬上了胡贝的嘴唇。 雷声炸裂般地响起,在他们两人困于阴暗逼仄的楼梯之下时,苍空中已经渐渐聚集起灰暗的云气。在这一声惊雷过后,暴雨轰然而至。梧桐大片的叶面被雨水抽打得紧紧贴着树干,无助地瑟缩着。小树纠结成一团,相互碰撞,水蛇一般扭动着枝条。燥热的空气一扫而空,浓湿的水汽蒸腾起来,天地间被白茫茫的水线连接成一体。世界静谧下来,只余哗啦呼啦的水声,而爱情的风暴过后,剩下的也只有黏黏糊糊的,彼此交换的水声。 “接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傻?”莫德尔被胡贝困在狭小的角落里,后者放开他嘴唇的同时却不打算放过他,依旧黏黏腻腻地亲吻着他的脸颊、脖子,还试图去解他的扣子。脸上更是挂着一副无药可救的,傻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可笑表情。 “因为我很高兴呀,从没有这么高兴过……”胡贝的脸埋在少年纤细的颈窝里,声音显得闷声闷气,含含糊糊的,但这并不能掩饰那几乎从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喷薄而出的开心。 “我可没说原谅你,而且你确实挺讨厌的。”莫德尔半眯着眼睛,惬意地靠在了不算干净的墙壁上。危机解除,他又恢复了之前口是心非的本性。 “也不算很讨厌是不是?”胡贝笑嘻嘻地抬起头,又去追逐那两片薄薄的,蔷薇花瓣似的嘴唇。少年人的精力总是过分充沛,如果放任他们腻腻歪歪,他们可以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在这里缠绵下去。 莫德尔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轻哼,算是某种回应。他半仰起头,头一次略显温顺地奉献出了自己的双唇,期待着一个如之前那般甜甜蜜蜜的吻。然后,他就被胡贝在下唇上咔哧咬了一口。 “嘶……胡贝!”要不是胡贝眼疾手快,早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抱住了莫德尔,后者一个回旋踢能把他踢到对面的墙上去。胡贝这一口咬得颇为凶狠,好像他是一只惯于食肉的狮子,长有尖锐的巨齿,只一口就豁开一道伤,一缕细细的血线顺着唇角蜿蜒流下。 “总得让我报个仇不是?”胡贝的嘴唇再次贴上去,虔诚地吻过那铁锈味的,涩然的血迹,最后贴在那道伤口上轻轻吮吸。果不其然,他被莫德尔更加凶狠地咬回过去,同样流出了血。两个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温热的,火辣辣的,如同醇香的烈酒,一入喉就被急迫地吞咽下去。又好像是最为强力的黏合剂,将四片嘴唇紧紧粘在一起,仿佛山崩海啸都不能让它们分开。 幼狮搂着幼兽在草地上兴高采烈地打着滚,每一根鬃毛都闪烁着金灿灿的喜悦光泽。它扑着幼兽,和它一起滚动着,任由细碎的草叶把它们的绒毛沾染得乱七八糟,凌乱不堪。它已经决定好了,待会它要把幼兽按在身边,把它身上的碎屑一点一点舔干净,它愿意和它磨蹭上一个下午,一直厮缠到天明也没有问题。 “所以我们是在那里面耽搁了多久?”望着依旧外面沉重飙急的暴雨,胡贝惊异于光阴过得如此之快,他们竟然缠缠绵绵地耳鬓厮磨了那么长的时间。 “要不是这场大雨下得及时,咱们都得按逃避训练处理。”莫德尔端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刻意地和胡贝保持点距离。他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过下唇上微微肿胀的伤口,忍不住又瞪了胡贝一眼。 “这说明上帝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胡贝开玩笑的言语落在虔信基督教的莫德尔耳中,心里居然好受了许多。他难得地牵牵嘴角,轻轻一笑。随后便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门框上,静静看着外面那滂沱的大雨。 沉重的鞭子似的雨瀑从天空中凶猛地抽打下来,宛若在狂暴得不顾一切地痛吻着大地。每一滴水珠中都充满了夏日的,青春的朝气与活力。虽然这活力过于澎湃,过于激荡,充满了少年人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气势,但它是鲜活的,是疯狂的,愚蠢荒诞得不在乎所谓天荒地老,又盲目自信地认为他们的爱情一定可以持续到天荒地老。 “那个,你看出什么感受了吗?我知道你以前参加过文学社,难道想写首诗不成?”莫德尔看着瓢泼的雨点在地上跳荡,胡贝就专心致志地看着莫德尔。他忽然想起上学的时候,莫德尔好像痴迷着文学历史。看着莫德尔现在双眼空茫的状态,他总觉得待会他要给自己写出一首诗来。 “感受?”这问话把莫德尔从莫名的忧郁和迷茫中唤醒过来,他的舌尖不由得再次舔过嘴上的伤口,然后慵懒懒地吐出一句,“我嘴唇有点疼。” “我也有点疼。”胡贝忍不住也去舔自己的嘴唇,他的伤口也在下唇上,现在似乎也肿起来了。只是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哪怕牵得唇上的伤口疼,这件事也实在太好笑了一点。 被胡贝的笑声感染,莫德尔的眉眼一点一点弯下去,嘴角越扬越高,最后终于跟着胡贝大笑起来。胡贝自打接近莫德尔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开怀地大笑过。他几乎是当场就要愣住了,仿佛看到一座亘古不变的冰山在自己面前缓缓融化,露出内里包裹的,热情奔涌的熔岩。他控制不住冲动地想要吻他,可最后还是停下来,跟着他继续笑了下去。吻还可以有很多个,不该用它来打断少年身上最鲜明艳丽的色彩。 一门之隔,外面是仿佛冲刷天地的,气势磅礴的大雨,咔嚓咔嚓的闪电摩擦声和震耳欲聋的雷鸣,里面是两个少年爽朗的,仿佛永远没有忧虑的欢笑。那哗啦啦的水声和雨点敲击在屋檐石阶上镗锣一般的当当声,都不能将笑声掩住。他们年轻到几乎不会掩饰自己比雷声更喧嚣的喜悦,也不会掩饰自己比暴雨更狂野的爱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5章 第15章 夏季的最后那么几天从来过得飞快,让你几乎不敢相信炎炎夏日就这么结束了。树木和草地依然保持着仿佛不会改变的浓绿色,落叶还未开始侵占那些蜿蜒的林荫小道。秋季常常点缀在叶片中的黄色尚未萌发。天空依旧干净碧蓝,万里无云,鸟儿依然在引吭高歌,婉转娇啼,色彩丰富的花朵仍旧热热闹闹,蓬蓬簇簇地散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像被人遗忘的灿烂的珠宝。一切都还像夏天时那样,夏日的美丽一点都没有褪色。 胡贝在那枝叶茂密的白杨树下已经坐了几分钟了。这棵树还没有到黄叶瑟瑟,枯叶委地的时候,它此刻正在风中啪啪地拍动自己宽大的手掌,像在招呼即将到来的朋友。等待的时间即使只有一分钟也足够漫长,特别是对胡贝而言。他漫不经心地捡起一根暴露在阳光下,被并不比盛夏逊色太多的火热炙烤得卷成一根细条的草叶,叼在嘴角百无聊赖地咬着。 他专心致志地打量着那片小而静谧的湖泊,惊异于自己之前从未发现这里生长着如此之多的植物:多而茂盛的香芹叶,散发着肉桂气味的白豆蔻,一人多高的黑藜芦,以及星星点点的勿忘我。多么美丽的自然景观,合该好好欣赏才是。只是谁要欣赏这些东西啊?莫德尔怎么还不来? 幼狮委屈地原地跳起来,开始不停地转圈子,先是在树荫下,然后就开始绕着大树转啊转。它的眼睛时不时就朝树林外面瞟一眼,可一直没有看到幼兽绒绒的身影。他的耳朵竖得直直的,却始终没有捕捉到幼兽的爪子踏过草丛的响动。它明明收到自己的信号,知道自己午休时会在这里等它的。难道它改主意了?它又讨厌自己了吗?想到这里,幼狮顿时像泄了气一样,可怜巴巴地趴回原处,双眼涩涩地,湿漉漉地使劲眨巴着,免得被其他人看到自己没出息地流眼泪了。它用爪子盖住了眼睛,打算打个盹,没准自己醒了就能看见心爱的幼兽了呢? “嗯,痒……”大约是上午的训练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者是阳光太过暖意盎然,胡贝当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朦胧中不大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鼻端跳来跳去,酥酥痒痒的,大约是只虫子吧。他打着哈欠,眼都不睁地伸手去拂,耳边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胡贝瞬间清醒过来,他像只弹簧一样砰地一声跳起来,欢天喜地地看过去——果然是莫德尔。他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香芹草,在胡贝眼前晃悠着,唇角荡漾着戏谑的微笑: “巴巴地让我放弃午休,陪你跑到这里见面。我也是疯了才会过来。刚才就该趁你睡着了,把你的鞋脱下来扔湖里去。” “你想扔就扔吧,不嫌我脚臭就行,今天上午训练完我可没换鞋呢。”胡贝嬉皮笑脸地抬抬脚,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枚白眼。他伸手拉住莫德尔的手腕,扯着他和自己一起倒在阴凉的树荫下。莫德尔一点不客气地把胡贝的胳膊垫在了自己的脑袋下面,还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哈欠的时候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胡贝的心口像是被一根湿漉漉的小舌头舔过似的,仿佛那颗尖尖的虎牙正刺破心脏柔软的瓣膜,在上面留下一个小而圆的,肆意往里面灌入暮夏暖风的孔洞。他不禁翻过身去,面朝着莫德尔,另一只手搂上了他的腰。 对于初涉爱河的少年来说,怎样的唇齿相依都不够紧贴,怎样的耳鬓厮磨都不够亲昵,怎样的天荒地老都不够长久。他们的吻可以持续整整一中午,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不可思议的幸福感觉从依偎在一处的嘴唇间甜腻地流淌出来,并不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反而不时地爆发出来,从唇瓣流转到四肢百骸,如同那熊熊燃烧的炭火,不时蹦跳出几颗火星。一片过分的安静中,他们能听见风穿过林梢的动静,而他们彼此的心跳声就夹杂在其中,和着大自然的步调起伏翻涌。 “够……够了,”眼看胡贝的手撩拨开了腰际的衬衫,贴上了温热的肌肤,莫德尔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丝理智,躲开了那柔情蜜意,香甜湿润,仿佛无休无止的吻。他按住胡贝的手,不很用力,“下午还有课程和训练呢。” “唔……”幼狮发出含糊不清的鼻音,显示着自己被打断的不满。它压在幼兽身上不愿起来,两只爪子抱住它的头颈扭来扭去,带着倒刺的舌头把它胸前细软的绒毛舔得湿乎乎的。幼兽呜呜咽咽的,并没有刻意反抗,这助长了幼狮的□□和胆量,它想要用激情灼烧它,侵占它,在它身上留下一连串紫红的咬痕,从肩胛骨到脚踝,一处不落…… “胡贝!”眼看这家伙不仅不听话,反而变本加厉,手掌一直往上游走,莫德尔不得不坚决地制止了他胡闹的举动,“别闹了。” 幼狮恨不得在脑袋上绑上两只白乎乎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好让自己显得纯良无害,无辜可怜点。然而幼兽早就熟悉了它的套路,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上当了。它吧嗒一声把自己的爪子按在幼狮的爪子上,免得它一会儿又不老实。接着它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还砸吧了几下嘴,胡须一抖一抖的,显然又有了几分困意。幼狮自觉地把它搂进了怀里,相互依偎着,它知道在这安详甜蜜的时刻,自己理当保持沉默,可是总有些事情是它们不能回避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6章 第16章 “莫德尔……”胡贝凑在莫德尔耳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得忍住,不让自己去看那淡红色的嘴唇,不然他就什么话都问不了了,只想一直亲吻下去。 “嗯?”不大真切的鼻音里盛满了惺忪的睡意,胡贝的臂弯忍不住又紧了紧。 “上午你的训练成绩没有合格,军士长给了什么处罚?”这句话胡贝问得又急又快,其中几个词连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好像这样就能忽略了其中的含义似的。 粘稠柔软的,叫人眼皮发涩的轻松和朦胧一扫而空,莫德尔的双眼猛然睁开,像一只寒光凛凛的箭,尖锐地射向胡贝。后者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任何心虚的躲闪,反而和莫德尔平静地对视着。几分钟后,或许是胡贝毫无恶意的坦诚让莫德尔放下了戒心,他别开了眼,不再和胡贝对视,还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似乎这样说起话来能让他掩耳盗铃地回避许多问题: “老样子,下午训练结束后去杂物间关禁闭。” 胡贝环在莫德尔腰上的手猛然收紧了。 幼狮从未如此焦躁过,它摆动着尾巴,一下一下抽打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蚊虫。爪尖亮出来又缩回去,然后又因为烦躁而弹出来。幼兽背对着它,保持着沉默。这沉默的时间持续得太长,持续到幼狮甚至以为幼兽又一次睡着了,它忍不住伸出爪子拨弄它,却听到了一声近乎呜咽的抽泣。 “喂,莫德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胡贝扣着莫德尔的肩膀轻轻摇动,那声细细的,若有似无的抽泣瞬间消失了,如同融融阳光下仅有的一点泛着冰蓝的积雪,刹那化成雪水,一丝痕迹不留。胡贝并不肯善罢甘休,他继续摇晃着莫德尔的肩头,直到把对方烦扰得冒出闷声闷气的一句: “睡着了。” 刚才他的声音还不是这般沙哑干涩的!仿佛有一只即将扣动扳机的□□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胡贝感觉心脏在一瞬间怦然炸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却灼热得发烫。他捏着莫德尔肩膀的几根手指忍不住用上了力,蛮横地向后掰着他的肩,想要他翻过身来。莫德尔无声地抵抗着,坚决不肯顺从他的力道。他们像是角力一样僵持着,对峙着,到底是胡贝的身体更健壮一些,力气更强大一些,最后他终于如愿把莫德尔的身子扭了过来。 莫德尔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投出的阴影加深了他青黑的眼圈。他的脸颊瘦削苍白,褪去了之前因为嬉闹而染上的淡淡的胭脂色。他头一次主动地伸出胳膊环住了胡贝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然而胡贝并不会被轻易骗过,他强硬地用手指顶着莫德尔的下巴,让他的脸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下。他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一颗悬停在眼角的晶莹闪烁的水滴,的确是莫德尔的眼泪。 “都说了睡着了,你就是想看我出丑。”莫德尔的手指飞快地探上去,迅捷地一蹭,那抹钻石般的水滴就消失在他粗糙的指缝间。他像一只紧紧闭合的贝壳,即使是胡贝,也不能轻易触碰到他柔软的蚌肉。 “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后面该用一个怎样的词呢?“心疼”?不,莫德尔不是一个脆弱柔软的女孩子。“怜悯”?这个词说完大约上帝就要怜悯自己被打的惨状了。很难有一个恰到好处的词能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好像幽暗阴湿的旷野里突然迸发的磷火,好像一根突然爆裂的血管,把眼前的一切染得那样红,突兀且灼热,又好像一道煞白的,噼里啪啦的闪电,掠过这黑沉沉的无边的世界。胡贝本能地贴近莫德尔的脸颊,轻柔地将自己的唇印在那一抹泪痕上。那颗泪滴明明已经消失了,唇齿间却饱尝了潮湿、咸苦、悲伤的味道。 莫德尔的手臂把胡贝…… “胡贝,够了……” 富有诱惑力的对疯狂的叫嚣侵扰着神经,暖融融的□□软软的,紧紧相依偎着,麻酥酥的感觉像喝多了烈酒,晕头转向,醉意朦胧。莫德尔不喜欢这失控的陌生感,他也不喜欢胡贝现在的表情:眼里闪烁着猛兽般锐利辛辣的锋芒,唇角却挂着暖融融的微笑,看起来很不协调。莫德尔却熟悉这种表情——难掩□□的男人的表情。他张皇地用手臂撑起身子,想要躲闪开来,但胡贝并不想放他离开。他的唇追逐过来,莫德尔忙伸出手阻挡,那个吻便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没够,”胡贝顺着这个吻飞快地含上莫德尔的指尖…… “算你识相。”莫德尔慢悠悠地松开拳头,却并没有急着把手收回去。他的手贴上了胡贝温暖的脸颊,逐渐向下抚摸着,移到了下巴上,食指屈起,把它往上抬了抬。 “哟,是不是想亲我了?”胡贝一边笑着,一边配合地噘噘嘴。他本意只是逗个趣,谁想到莫德尔当真略显笨拙地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直到松开嘴唇的声音轻轻响起,胡贝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莫德尔早已双手交叉抱在脑后,重新躺回了草地上闭起了眼睛:“睡着了,这次真的睡着了。” “好好好,睡着了,我也睡着了。”胡贝梦游一般地躺在了莫德尔旁边,他的脑袋一阵阵地眩晕着,感觉热烘烘的草地都在飞速旋转着,让人感觉极不真实。而唯一能令他心神安宁的只有身边的莫德尔,他伸出手去,闭着眼睛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五指分开,顺着插入他的指缝中,交叠相扣着。世界终于安定下来,两颗心脏怦怦的跳动声顺着血管汇聚在一起,逐渐同步起来。夏日的余热很快让他们紧扣的右手变得汗津津的,但是他们谁也没有主动放开。 “莫德尔。” “嗯?” “晚上我在这里等你。”胡贝说完这句话便马上扭头去看莫德尔的表情。而莫德尔依然闭着双眼,只是手指本能地想要抽离开,被胡贝及时握住了。 “不,你不要来。”莫德尔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作声,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一阵轻柔的微风像爱抚般拂过他们的面颊,温暖,柔软,平静,胡贝能辨别出里面夹杂了松脂的味道和花木的芬芳。他拉着莫德尔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能感觉到掌心的热度温暖着心脏。他的脑袋慢慢朝莫德尔的方向移过去,最后两个人的脑袋像楔子一样紧紧挨着。他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预定好的未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7章 第17章 今晚的夜色格外安静,甚至是死寂。惨白的月光凄凉地罩着天空,蒙在头顶。几颗疏疏落落的星子亮晶晶地悬挂在天幕边缘,仿佛即将坠落的泪珠。寒冽阴郁的湖水漠然地自我锁闭着。树木在其中投下恍如幽灵般的长长的影子。胡贝沉默地坐在中午的那片树荫下,将面孔藏进幽深的黑暗中。 他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蒙蒙的雾气把放在身边的衣服毛巾沾染得潮乎乎的。胡贝于是把它们抱在了胸口,好像这样能抵御从心脏深处涌出来的丝丝寒意。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去观察周围的一切,哪怕是一朵不起眼的雪豆花。他要让自己有点事情做,才不会任由思绪飘飘荡荡,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散开去。 他一直等到凄凉的半月直上林梢,这才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冷寂的月色被拉成长长的一条,孤零零地往树林边缘一步一挪。他慌忙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果然是莫德尔。他被自己拦腰抱住,虚弱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呼吸短促,胸口起伏。他像神话里被半兽人追赶的少女,从小腹处渐渐化为月桂树,胸脯却还在挣扎着。胡贝不得不暂且捂住了他的嘴,期望能让莫德尔安静一点: “嘘嘘,是我。” 莫德尔安静下来,好像胡贝的手掌变成了沾有麻醉药的手帕。他扶着胡贝的手臂不断喘息,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下宛如水盈盈的黑紫葡萄,只是布满了血丝:“你不该来的。” “我担心你。”胡贝的心脏一阵发紧,他搂住莫德尔,忍不住想去索取一个吻。但莫德尔躲避开了,像那个即将化为桂树的少女一样扭动着肩膀,试图脱离胡贝的怀抱。胡贝的脸色阴沉下来,眼底掠过连他自己都未能及时觉察的阴翳。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莫德尔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让我先去洗洗。”莫德尔的手格挡在他和胡贝之间,强行拉开了距离。他的手像孩子沾满泥沙,笨拙握着铅笔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脸前。胡贝无端觉得那上面一定满是泪水的咸味。但是莫德尔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流泪的。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松开手,任由莫德尔脱离自己的怀抱,一步一步朝小湖走去。 悉悉索索的动静传入胡贝的耳中,像一只丑陋的甲虫抖动着坚硬的鞘,腿上的毳毛剐蹭着皮肤。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紧握起来,脸颊到嘴角像鼓起来一样难看,眼皮仿佛肿了似的,坠在同样带着血丝的眼睛上。胡贝觉得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会被淤塞在胸口的情绪弄得发疯。于是他站起身往莫德尔的方向走去: “肥皂,毛巾,我都给你带来了。” “谢谢。”莫德尔终于学会了道谢,只是在胡贝听来这又礼貌得过于疏远。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莫德尔的身体,垂着眼睛把淡黄色的粗砺的肥皂递给他。他注意到莫德尔伸过来的手腕上有血珠渗出来后凝固形成的紫色淤痕。他不由得一下子攥住了莫德尔骨节凸出的手腕。 “胡贝!”莫德尔试图抽回手去,但胡贝的力气更大,反而把他拉扯得一个踉跄,差点狼狈地摔倒在水里,“你发什么疯?” 惨淡夜色的笼罩下,胡贝的面容不复白日的开朗阳光,变得阴郁冷漠,甚至扭曲残酷起来。他的眼皮肿胀着,脸颊也像浮肿了似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仿佛遮蔽了往常让莫德尔感到安心的神采。看到莫德尔在看自己,他试图笑一笑,但却没有笑出来,嘴唇只张开了一半,下唇下拉,露出了下牙,在黑夜里像猛兽白森森的利齿。莫德尔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抓起一旁的毛巾胡乱挡在身前。□□是怎样的颜色,他已经见识得太多了。 胡贝的唇灼热地烙在紫色的伤痕上,牙齿尖锐的顶端在皮肤上划着,莫德尔无端地害怕他下一秒会用牙齿切进皮肤,撕扯下血淋淋颤动的肌肉。这不是他认识的胡贝,黑夜像是披着粗布斗篷,面貌粗陋的巫婆,手中魔杖一挥,让所有的一切都展示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底色:波光粼粼的湖水长出了溺人死亡的水草,草地上盛开着鲜艳有毒的花草,树木扭动着细长的枝条,变成桀桀怪笑的幽魂,胡贝也好像露出了兽性的一面。 “我们回去吧,”见挣脱不了,莫德尔顺着胡贝的手跳上岸,动作飞快地毛巾围在腰上,用另一只手压住。他又一次试探着想把手拽回来,可胡贝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继续在上面亲吻着。不安和窘迫,以及带着凉意的风和未擦干的水珠让莫德尔浑身一个激灵,他甚至后退了两步,目光渐渐警惕起来,“别亲了,这又不好看。” “你知道吗?过去在巴黎,伤痕也是一种时尚。”胡贝的唇压在皮肤上,似乎想要穿透它,吮吸出紫黑色的淤血,声音因此显得模糊不清。 “嗯?”莫德尔无意与他闲聊什么巴黎什么时尚,他感觉寒意似乎变得无处不在,他急于要脱身。 “听说那时有个女人,和情人幽会时被他在手背上吻出了一块淤痕,她也没有戴手套掩饰。女人们反倒认为她淤血的手很好看,纷纷效仿,这个风气便流行开来。” 胡贝终于抬起了眼睛,浓长的睫毛把的眼睛投映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他扣着莫德尔的手腕打量着他,莫德尔头一次发现那些淤青紫红的伤痕竟然在自己身上有这么多:肩膀、胸膛、乳晕,大腿……他第一次感觉胡贝的手指是那样冰冷,像蛇一样顺着自己的手臂攀附上来,嘶嘶地吐着红信。而自己反倒像只无辜的,胸脯长满白色绒羽的小鸟,颤颤巍巍,惊魂不定地注视着他。 下一秒,他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上,像个可以被随意对待的奴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8章 第18章 “胡贝,你疯了?”几个小时前还温情脉脉的少年突然变成了嗜血的凶兽,即使知道冷静是做任何判断的先决条件的莫德尔也很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掰着胡贝的手想要挣脱,蹬着腿要跳起来。但胡贝牢牢禁锢着他,甚至一只手臂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摸索着滑上他的脖子,拇指紧紧扣在喉咙凹处,卡得他上不来气。 胡贝的膝盖压在他的腿上,腿似乎要折断了。莫德尔好不容易扯开胡贝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大口地吸进夜晚冰凉的空气,险些当场呛咳起来。而胡贝的脑袋低下去,嘴唇挨上了一处伤痕。必须要把这些痕迹清除掉,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于是他没轻没重地一口咬了下去。 莫德尔觉得自己之前一直还温暖起伏的心房突然间变得死一般的冰冷,寂静的,阴冷的,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寂灭了,消亡了。没有心房的颤动,没有血液的流动,一切都在这一刻死去了。如果有人现在把他的胸膛剖开,里面一定是空荡荡黑洞洞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几根手指,去按压自己的左胸,想看看心脏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感受的那样消失了。 谢天谢地,它还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节奏鲜明,只是好像是在一个空腔里跳动一样,发出低沉的回响。他的身体和灵魂仿佛分开了,再也没有钻心的疼痛,没有绝望的痛楚。一切都是凝固僵硬的。他明明还年轻着,身体像春天刚刚抽芽挺拔的小树,内里却好像变成了烧焦的枯树,一个散发着焦糊味的树洞大大敞开着,空荡荡,黑黢黢。 我好像已经死了。莫德尔在心里呢喃自语,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死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和尸体一样冰冷了。胡贝那热乎乎的手摸在上面,激起的是不属于人世的恐惧。然而他又不愿就此死去,茫茫然昏昏然之际,某种湿乎乎的,灼热的东西从里面轻轻渗出来,一刻不间断地涌流着,仿佛是在流血。 但这血流得并不快,也不叫他感到痛楚,只是一刻不停地,轻轻缓缓地流下来。莫德尔甚至分不清它是在往外流淌还是在往里流淌,好像每一滴都击打在心口上。心脏似乎变成了一块沉默的海绵,任由这湿漉漉的液体浸透它,最后渗了出来,膨胀开,向旁边伸展开去。它涨大着,挤压着疼痛的肌肉,变得越来越沉重,不是石头那种坚硬,而是某种柔软的钝痛。它沉甸甸地向下坠去,坠入已经变成空洞的身体,毫无阻碍地滑落,一直沉入广袤无垠的虚空和黑暗中…… 胡贝发誓自己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只是被强烈的妒意和怒火所控制,一时之间失了分寸而已。而且……而且也没有很过分,只不过是稍稍用力咬了两口而已,为什么莫德尔的泪水却一点也停不住呢? 胡贝从没见过莫德尔流过如此多的眼泪,甚至于说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见他哭过。在训练场上被羞辱时没有,在杂物间里被折辱的时候也没有。然而现在他躺在那里,双眼空洞地睁开着,像被人捉住的小鸟暗淡无神的眼睛,眼泪顺着他的眼角一滴一滴落在草地上,没有一秒钟停歇,好像他变成了一块浸满水的海绵,胡贝甚至要不敢触碰他了。 “嘘嘘,别哭了,莫德尔,□□……”胡贝松开了自己的钳制,在移开膝盖的时候颇有些犹豫。为了保住自己那受过罪的可怜的小兄弟,他小心翼翼地挤进了莫德尔的两腿之间,莫德尔没有任何的回应,好像他真的死去了一样。胡贝越发地惶恐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搂住他,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轻轻地在那不断涌流的泪珠上啄了一下,又咸又苦。 可能是因为笼罩的一丝阴云散去的缘故,月光忽然澄澈起来,亮晶晶地洒向大地。白惨惨的影子消退了,月下的景致又一次归于美好,一切都想在轻薄的银雾中流转似的。胡贝试探着吻了吻那饱满的耳垂,然后把双唇贴上了那道湿湿的泪痕。 莫德尔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小心谨慎地朝胡贝看去。在银子似的月光下,胡贝的面孔又恢复了温和柔情的样子,一脸的焦急也不像是作假。然而莫德尔还是忍不住在他的怀抱里瑟瑟发抖,他一只手盖在了眼睛前,不想被胡贝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 幼狮急坏了,它不长的一生中面对过许多种情况:有的猎物会在它的尖牙利爪下瑟瑟求饶,它多半会视肚子的饥饿程度选择大度地放它一马还是把它变成食物;有的猎物绝不低下头颅,坚决地负隅顽抗,而它也会尊重地击倒它,给它死亡的荣誉;甚至有的猎物会露出谄媚的神情,伏在地上祈求放过,幼狮会唾弃它们的骨气,毫不留情地扼住它们的咽喉,可是面对一只哭哭啼啼的幼兽,谁来告诉自己要怎么办呀? 幼狮挨挨蹭蹭地挪到幼兽身旁,伸出舌头去舔它的眼泪。它使劲地舔着,想把眼泪舔舐干净,但直到口中满是咸涩的滋味,幼兽的眼睛还是湿淋淋水汪汪的。它扑在幼兽身上,黏黏糊糊地蹭着它的头颈,收着爪子小心地用肉垫摩挲它身上的伤痕。幼兽终于恢复了一点活力,扭动着身子躲开它,挣扎着跳起来,脚步摇晃地想要逃离。幼狮连忙扑过去,紧紧箍着它,惶恐而坚定,并不肯松开。 “莫德尔,莫德尔……”胡贝喃喃念着这名字,试着把莫德尔抱起来,让他依靠在自己肩头。莫德尔冷漠地垂着眼睛,任由他摆弄。好像时钟的指针被逆着方向拨了回去,一切倒退回那个晚上,那个晚上的莫德尔对他还是如此的冷淡漠然。 胡贝的手指在发冷,冷意顺着指尖一直延伸到脊柱。他们曾经这样身体相贴着,可却不像现在,仿佛灵魂之间隔着宽阔的银河。而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搂着怀里的□□,他们曾经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被黑暗悲凉的秘密联结在一起。他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生命中的生命,灵魂中的灵魂。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刻画在心头的誓言远比唇齿间的承诺来得更加刻骨铭心。 然而现在,他亲手把这一切毁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9章 第19章 幼狮委屈极了,它徒劳地磨蹭着幼兽的面颊,想要唤起它的一丝注意。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幼兽只当它是一只苍蝇,一只甲虫,不,甚至比这些更凄惨,这些东西至少是活物,它还会象征性地驱赶一下。幼兽或许只把它当一块石头,一根枯草,不需要多看一眼的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幼狮伸出爪子轻轻地扒拉了一下幼兽,看它没有反应,于是又拨了一下,幼兽冷淡着,全无反应,好像幼狮拨弄的是一具还能喘息的尸体。 “我……我帮你把身上擦干净。”如果莫德尔暴怒,愤恨,朝他大喊大叫,胡贝都知道该如何应对,唯独面对一座冰墙时,你该用多么炽烈的火才能将它融化?胡贝曾经义无反顾地扑上去,用少年最纯粹的热情暖化过它。而现在它又一次冰封起来,看上去再无消融的可能。胡贝只好选择暂时撤退,观察,谋定而后动。 凉丝丝的毛巾接触到单薄的皮肤,正常人都会微微一个寒噤。但莫德尔没有,他平静地承受着,蝴蝶一样的肩胛骨甚至都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他可以承受一切出格的暴力与冷漠。胡贝低着头,让毛巾从沾染了泥土的肌肤上,从青紫发红的淤痕上拂过。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出某种雾气腾腾的,足以堵塞咽喉的东西,它们争先恐后地钻入胡贝的体内。那是一种异物,它们在向内脏里挤压,钻刺,撕扯,揪动。先是某种尖尖的东西在剜着搅着,然后变成了钝钝的东西,转动着,把他的心脏旋成一片片,撕成一条条。这个过程很慢,很长,长到让胡贝这样一个坚强的人都感到手脚的颤抖,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脱离了眼眶的束缚,落在了莫德尔的背上。 莫德尔不为所动,像一尊冰雪塑成的雕像,胡贝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却不能指望他再朝他投来哪怕一个视线。这个认知让胡贝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渐渐熄灭了,枯萎了,焦化了,腐烂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住了,都要消失了。他的胸膛破开一个大洞,寒风呼啸着从里面席卷而过,吞噬他迸发过的爱意,少年的意气和纯粹的热情。冻结的冰化为水,顺着血管逆流而上,冲破他的眼角,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无论胡贝几次擦拭都无法停住。他索性把脸埋进莫德尔的颈窝里,任由它们肆无忌惮地流淌,沾湿了两个人的皮肤。 莫德尔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幼狮还是很委屈,没有原因的委屈,或许是因为想到幼兽要离开它的缘故吧。它呜呜咽咽,哭得真心实意。它试着想让自己不要发出这样软弱无能的奶音,可是这太难了,除非它能用什么堵住自己的嘴。但现在它两只爪子都抱着幼兽,难不成要咬着幼兽的肩头来堵住哭声吗?幼狮不大敢,它轻轻张张嘴,用牙齿比划比划,最后还是悻悻地收起了牙,用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幼兽,呜呜地哭着。它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只觉得怀抱空了一下,幼兽似乎在自己怀里转了一圈,然后一只暖烘烘的爪子就搭到了自己的头顶。 胡贝愣住了,那只触碰着自己的手的的确确是属于莫德尔的,温暖的,骨节分明的。他靠着的也确实是属于莫德尔的胸膛,那颗心脏正隔着皮肤在他的耳边怦怦跳动。他顾不得自己脸上湿乎乎一塌糊涂的样子,急忙抬起头。迷迷蒙蒙中,莫德尔似乎是叹了口气,却没有移开手。胡贝胸膛的大洞仿佛被透明的针线慢慢缝合了起来,风不再往里灌了,一点火苗从黑暗中生起,跳跃着,慢慢软化了之前封冻的一切。胡贝几乎是贪恋地把脸继续埋进他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声音模糊地呢喃着: “对不起……” “嗯。”莫德尔的手僵了一下,但没有收回去,还是停在那里,稍稍加了一点力度。他含糊地应了一句鼻音,总比之前默不作声的冷漠来得好。胡贝的心脏像恢复活力的小鸟一样雀跃着,顺着刚刚缝合好的印记叽叽喳喳,非要探出头来。他终于觉得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难看极了,想要擦擦干净,却又不愿松开怀里的莫德尔,最后干脆窝在莫德尔的肩头蹭了两下。 “胡贝!”拉长的声调里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胡贝干笑着松开手,晃了晃手里的毛巾,在莫德尔的肩颈上胡乱抹了两下。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封凝的血液再一次顺着血管奔流,带动着心脏铿锵有力地跳动。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为自己劫后余生的爱恋,为自己失而复得的爱人。那条毛巾从他手中被粗鲁地拽走,下一秒便被拍在了他脸上,乱七八糟地抹了几把,伴随着莫德尔粗声粗气的嫌弃: “难看死了。” 胡贝讪笑着按住莫德尔,擦干净自己那一脸的狼藉,然后继续帮莫德尔擦拭着身体。他的动作规规矩矩,没有一丝的逾越和□□。在触及到一道道的伤痕时,他先是轻轻咬住了腮上的肉,然后逐渐用力,让它们在槽牙凸凹不平的边缘上来回滚动。最终他停住手,用干裂起皮的唇去触碰微肿的痕迹,动作轻柔地像小鸟为同伴整理胸脯上的羽毛。莫德尔的身子僵硬着,手指几次抬起,到底又落了回去,只是紧紧抠在了尚且茂密的草皮上。 昂扬的欲望被满腹的柔情压制着,叫嚣着疼痛的同时却不得解脱。胡贝把最后一个温柔中饱含着火热的吻烙在莫德尔的小腹上,随后以一种毅然决然的悲壮后退一步,捡起莫德尔的衣服给他披上,专心致志地把纽扣一颗一颗扣好。莫德尔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到头来还是选择继续沉默着,任由胡贝施为。 当胡贝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抬起头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莫德尔的嘴角有一块红肿,戏如蛛网的血丝微微浮现,唇上还有破裂后又凝结的痕迹。好像有一瓢冷水浇在胡贝的头顶,喧嚣的□□雾气一般消散,他越发清醒起来,却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瑟缩着抚摸上莫德尔的面颊: “这是?怎么脸上还受伤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0章 第20章 莫德尔浓长的睫毛倒映在眼睛里,像黑色的树影倒映在蓝色的湖水中,把眼眸染成了凄清的颜色。他别过头去,避开胡贝的触碰,却又在触及到胡贝讪讪放下的手和黯然愧疚的神情时略略叹了口气。他依旧垂着眼帘,伸出了食指,轻轻触在胡贝脸上,顺着鼻子的线条一直向下,最后停在上下唇的交合处。胡贝的嘴唇微微分开,想要咬住那根手指,又担心冒犯了莫德尔。于是他只是握住了那根手指,把它紧紧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他们……”莫德尔的声音是沙哑的,像指甲刮过黑板般枯涩,“又想把那玩意放进我的嘴里。我不想,仅此而已。” 胡贝的手指抽紧了,痉挛般地把那根食指攥得尖端泛起了月牙白。他的每块肌肉,每条神经都像冻僵了似的,不能动弹,又好像瞬间燃起了火,它们在炙烤中扭曲、痛苦、他的手指头蜷曲着,试探着去碰莫德尔的脸。见他并不反感,才敢伸展开手指,在那处淤红上轻轻抚摸::“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为什么……” 莫德尔的食指从胡贝的唇上移开,停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往回一撤,收拢起来。胡贝还没来得及怅然若失,莫德尔忽然把嘴唇贴了上来。胡贝愣住了,那双唇温柔地触碰着他,他感觉自己的每一颗牙齿,每一根手指,每一条神经都因此敏感起来,仿佛他的所有感官都和着温情脉脉的触碰联络在了一起。在这鸟儿啄食果实似的亲吻声中,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头脑也跟着眩晕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飞旋扭曲,只有莫德尔岿然不变,宛若他世界的中心。 “我不想。就是这样。”莫德尔的嘴唇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的回答冷冷淡淡,胡贝却能透过他的话语看到一只小鸟被人攥在手中,它剧烈地振翅反抗,最终被残忍地折断翅膀,身子发抖,发出凄厉的尖叫。他觉得脸上又一次变得湿漉漉的,像有零星的雨滴落在上面。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莫德尔,小心翼翼地用双唇去覆盖他嘴角的淤肿,最后停在他的唇上辗转反复。 幼狮开心地晃悠着自己长长的尾巴,想把它转成一朵漂亮的花。它欢蹦乱跳地朝前走着,恨不得每走一步都跳得高高的。幼兽跟在它身边,爪子几次伸出来又收回去,磨着牙看着它过于兴奋的模样,最后到底忍不住一尾巴抽了上去。幼狮委屈屈地哼唧了两声,总算安静了下来,但还是一刻不停地往幼兽身边磨蹭,被爪子推开了也要厚着脸皮挨回去。幼兽被它烦得无奈,只好任由它为所欲为。 “其实,你真不该来军校的。”胡贝一边和莫德尔说着闲话,一边五指张开,顺着莫德尔的指缝想要扣住他的手。冷不防莫德尔夹着他的手指把两只手举起来,放在面前看着。胡贝只觉得他那清泠泠的眼珠似笑非笑地转向自己,他不由得讪讪起来,干笑着想要把手收回去。而下一秒,莫德尔忽然一笑,把自己的五根手指收拢回来,扣在了胡贝的手上。胡贝的心脏突然轻了起来,小鸟的胸脯上落下一片白色的绒羽,轻飘飘地随着上升的风飞起来,越飞越高,越来越高……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莫德尔把手又放了下去,但没有松开,胡贝感觉自己好像踏在厚厚的云层上,脚踏实地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飘忽的不真实感。 “我说你不该上军校的,你的拉丁文啊历史啊成绩那么好,其实可以上个好大学,那样就不会……”胡贝的手指紧了紧,忍不住用拇指去磨蹭莫德尔的掌心。 “这个啊,那都要怪你。”莫德尔用拇指挤住了胡贝的指头,不让他在自己的手心里划来划去,太痒了,会让心脏跟着觉得有一根羽毛在上面轻轻拨弄。 “我?”胡贝莫名其妙,懵着一张脸去看莫德尔。 “是啊,谁让你当时请了一群同学去你父亲的兵营看操演?”莫德尔低声笑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被那场精彩的演练,他大概也不会萌发出当一个军官的想法。胡贝大约都已经忘掉请的同学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自己了,但自己却被这梦想迷住了,时不常地去军营附近驻足闲逛,期待着自己穿上军装的那一天。 “这……这样吗?”胡贝着实不记得自己当初还邀请过莫德尔,可能只是一句客套,一个礼节式的示好,而它竟然为莫德尔塑造出了另一个与过去全然不同的理想,这很让胡贝吃惊了片刻。他的心里更是又酸又涨,既因为两人之间特别的缘分和羁绊而快活,又愧疚地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造成眼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猜你早就不记得还邀请过我了。”莫德尔挑挑一边的眉毛,胡贝尴尬地张张嘴,暗暗抱怨莫德尔真是不会说话,这可让自己怎么回答?但是高中时的莫德尔确实极不起眼,让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的思绪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确实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好像就没说过几句话。要不是知道你和我一样上了军校,我大概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莫德尔被军校录取这件事当时还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有家长质疑他视力不佳,肩膀有点偏,实在不是合格的录取人选。莫德尔大约也想到了当初的流言蜚语,他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想把手抽回去: “现在看来,或许当时我没被选上倒好了。” 胡贝的手指交缠着,攥住莫德尔的手,不让他逃离开自己,哪怕自己变成一团火,两个人也要在一起烧成灰烬: “我觉得还是选上的好。不然我要怎么认识你?” “自然是你继承你父亲的衣钵,我嘛,大概会跟着叔父去银行当个职员什么的,我们之间……”莫德尔的指尖勾住了胡贝凸出的骨节,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但肌肉先大脑一步行事,像是机械的本能,“也许什么交集都不会有。” 胡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两人已经站在离宿舍楼不远的地方了,握着的手终究是要松开的。胡贝把那只手捧到面前,在手背上久久地亲吻着,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直视着莫德尔,眼眸比那一潭静谧的湖水还要清澈,比湖边饱受侵蚀的石头还要固执: “徒劳的空想假设有什么用处?我只知道我现在认定了你,谁也别想让我们分开!” 幼狮摇晃着尾巴,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幼兽,等它做出同等的回应。它当然可以把自己的心从胸口剖出来,血淋淋地托给幼兽看,但它不会容许自己处在如此卑微的地位上,它同样要幼兽把自己的心交出来。它们可以彼此交换,把对方的心放进自己的胸膛。可是幼兽只是看着它,低垂着眼帘,掩藏着情绪,忽然它一甩尾巴,扭头朝着洞穴的方向走去了。幼狮的尾巴耷拉下来,嘴角也向下撇去,垂头丧气地跟在了幼兽身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1章 第21章 他们两人熟门熟路地从外面拨开窗户,跳进了走廊里。胡贝刚要和莫德尔说赶紧回去,就看见走廊的另一头,一道暗黄的光线闪过,然后便是踏踏的脚步声。肯定是夜里在楼中巡视的楼管。他左右一瞥,刚好看见了两人上次藏身的楼梯下面的狭小空间。于是他拉过莫德尔的手腕,示意他和自己先去下面暂避一时。 同样逼仄黑暗的空间,同样紧靠着墙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同样外面回荡着脚步声,胡贝一时竟有了时空回溯的错乱感。他不由得攥紧了莫德尔的手,幸而他的手还是温热的,依旧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热源,无边暗夜中唯一的光亮。 略有几分暗淡,但在两人眼中却刺目无比的黄光一闪而过,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简直算得上震耳欲聋。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头挨着头地往墙根处又躲了躲,两只手却是一分钟都没有松开。他们祈祷着脚步声快点离开,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双脚竟然停在了外面,离他们直线超不过十步的距离。 莫德尔热烘烘的呼吸熏染着自己的耳垂,青春的躁动被均匀的气声鼓噪得愈发强烈。胡贝知道自己应该屏息凝神,静候楼管离开。可是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突然的膨胀,他想要咬住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亲吻,啃咬,尽情吮吸,直到鲜血的味道充塞口腔,不,这一次他要尝到最后一点骨髓的味道才行。 这都是莫德尔的错,胡贝心安理得地想着,要是他刚刚正面回应自己的表白,那自己就不会想用这种古老原始的方法来确认他的心迹。胡贝一边这样自我安慰着,一边循着温热的呼吸,揽上了莫德尔的腰。 暖暖的呼吸骤然停下了,隔着一层黑暗做帘幕,胡贝也能猜到莫德尔此刻一定在不赞同地皱着眉瞪着自己。他无声地弯弯嘴角,把他搂得更加靠近自己。下一秒,他的嘴唇无视了外面依旧没有离开的手电光,摸索着轻轻贴上了莫德尔的双唇。 莫德尔显然是被他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他紧张不安地扭动着,又不敢发出一丁点响动,只好任由胡贝的舌尖侵入他的口腔。他们彼此刚刚经历过长久且密不可分的亲吻,再辅以少年人特有的躁动和欲望,很容易便让他们忽略了外界的危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胡贝不敢弄出啧啧的水声,只能缓慢轻柔地衔着柔软的唇瓣吮吸。身体的温度在逐渐升高,难以满足的刺激和饥渴随之油然升起。越是加深亲吻,越感觉身体里重要的部分都在随着蓬勃的欲望上升。唇齿间交换的液体芬芳而令人陶醉,吞咽入腹却不能缓解干渴,反倒像几滴油星落在木柴上,顿时引来熊熊的,噼里啪啦爆裂的大火。 胡贝不知道楼管是否离开,他只知道他的……但惨痛的回忆让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点距离。 踢踢踏踏的脚步重又响起,把胡贝从□□灼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和莫德尔保持着双唇相贴,彼此相依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努力放缓,却在过度的静默中显得声势磅礴的。幸而一点小小的呼吸声不会招来楼管的注意,他大约是伸了伸懒腰,手电甩动了几下,终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胡贝放开莫德尔,探头探脑地向外观察了一番,终于放心地朝莫德尔招招手,压低声音示意他跟着自己:“好了,他走了,我们可以出来了。” 莫德尔确实向他走了过来。他猫着腰,暖热热的气息一直吹进胡贝的耳朵里,酥酥的,相比之下,胡贝的名字则是被他叫得越发咬牙切齿:“胡贝!” “我在呢。”胡贝的右手抬起来,有点想去挠挠耳朵里痒丝丝的地方,但又觉得不雅,到底放下了。他正要去拉莫德尔的手腕,后者却抢先一步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回到那片弥散着暧昧湿润气息的黑暗中。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回到去寝室里?别人看到要怎么解释?嗯?”莫德尔的声音里颇有几分挑衅的成分,他的下巴搁在胡贝的肩膀上,……。 胡贝有点头晕,还有点脚软。莫德尔的手轻柔地在滚烫的顶端一触即走,如同夏日的一阵凉风,拂过汗湿的额头,又在下一秒归于火热。胡贝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追逐能予以自己抚慰的清凉,却又担心惹恼了莫德尔,犹豫不定之际,一颗汗珠硬生生被逼得顺着额头流下来,把眼睛烧得火辣辣的。胡贝面目狰狞地使劲眨着眼睛,觉得自己简直狼狈到家了。 在经历了被阴云短暂遮蔽的暗沉后,今晚的月亮越发明晃晃起来,银子似的从窗子的缝隙流入黑漆漆的空间。胡贝猜测莫德尔一定看到了自己扭曲的表情,他噗嗤一笑,差点出了声,虽然紧紧抿住了嘴,但一边的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地上扬。他又一次贴近自己,暖暖的鼻息喷在本就高热的脸颊上。接着他湿润灵活的舌尖忽然舔上了自己被汗水弄得睁不开的眼睛,轻轻的,像蜂鸟探头去吮吸蔷薇黄艳的花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3章 第23章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却并不十分酷寒。军校的地面上因为学生的时时清扫几乎没有积雪,只薄薄地洒了一层。雪花翩翩从空中落下,干燥而轻盈,被风一吹便四散开去,飘飘荡荡地掠过树上,拂过院墙,一直落到学校紧闭的铁门上。 几片顽皮的雪花落在莫德尔的耳朵上,胡贝左右环顾,发现偌大的学校门口确实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后,他大胆地曲起手指,把那几片雪花弹开来。莫德尔缩了缩脖子,同样飞快地看向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一脸恼火地瞪着胡贝: “光天化日的,别动手动脚。” “一想到假期要和你分别,我都好几天睡不好觉了,你还不让我和你亲近亲近。” 幼狮委委屈屈地往幼兽身边磨蹭,想要去搭幼兽的爪子,结果被毫不留情地甩了开去。它使劲眨巴着眼睛,还偷偷背过身打了几个哈欠,硬生生憋出了一层雾蒙蒙的所谓眼泪,可怜巴巴又讨好地望着幼兽。自打上次那不愉快的事情有了愉快的收尾后,幼狮再没有怀着莫名妒忌的心情等在小湖边过。它把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了幼兽手上,它不发话,自己绝不去冒犯它的私人空间。而幼兽当真一次没有让它到那儿去过。 这就导致了胡贝和莫德尔亲近的时间大大减少,就连拉个手说几句悄悄话都要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拥抱和亲吻更是近乎绝迹。胡贝本来就对此有一肚子怨言,好不容易等到圣诞节假期,两个人却要分开了,他的心里更是弥漫着酸酸楚楚悲悲切切的感觉,就像一颗心脏被柠檬汁浸泡了一夜,临了又被人洒了半杯酸葡萄酒似的。他忍不住又去拉莫德尔的手,后者又一次把他的手打到一边,还报以了看傻瓜一样的神情: “你是不是睡不好觉,所以脑子不大好使了?还是这几天训练得太剧烈,干脆把它从你的头盖骨里甩出来了?” “我说错什么了,你这么攻击我?难道我想你还有错了?”胡贝更加委屈了,他拽一拽肩上的背包带子,颇有些垂头丧气。然后他听到了莫德尔一声长长的叹气,下一秒一只手就揪到了他的耳朵上: “胡贝,你跟我捣乱呢是不是?咱们两家是住在一个镇子上的好不好?分什么别啊?” “呃……”胡贝噎住了,他现在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子忘在了学校里面。他们可不是都住在瑙姆堡吗?他张口结舌地看着莫德尔,觉得自己又出了一个大丑,“我忘了……” “笨死了,”莫德尔松开手,把背包往上拽了拽,忽然红了耳朵尖,“走吧,我父母知道你在学校照顾我,都很想和你表示感谢呢。” “所以,这算是邀请吗?”胡贝跟在莫德尔身边,鞋底把薄薄的碎冰踩得咔嚓咔嚓作响,像一首欢快的进行曲。笑容重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纯然的快乐在他的血管里如酒精一样发酵,平添了几分兴奋的熏熏然。 “闭嘴!”莫德尔凶巴巴地回应着,把碎冰踏得四处飞溅。他的耳朵完全红了起来,连着耳垂的脖子都变得红通通的,“到时候我叫你你要来知不知道?” “我觉得我可能都等不到你叫我,我肯定是要想你想得发疯的。”胡贝偷偷地勾住莫德尔的小指,生怕他又把自己甩开。后者瞪了他两眼,又看看四周确实无人,于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也要忍着,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知道啦,”胡贝反握着莫德尔的手,欢乐得几乎要蹦蹦跳跳起来,“也不知道过节这段时间镇上的理发店还开着门不?” “干嘛?” “这也算见家长了是不是?我可得把自己打理得帅气一点。” “滚。”这下莫德尔连脖子根都红了起来。他庆幸现在是冬天,这份羞涩的直接表现被藏进了雪白的围巾里。 “你也要来我家拜访啊,”胡贝自己也觉得耳朵尖发烫,但还要把话说完,“我父母也很想见你呢。” “嗯。”莫德尔把围巾往上拽了几下,坚决不肯让胡贝看到他热腾腾红彤彤的脸颊。他感觉现在越下越密的雪花飘拂在脸上,都会被瞬间热成一缕蒸汽,但他还是任由胡贝握着自己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4章 第24章 莫德尔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手指在坐着的褪了色的旧围椅的把手上滑动。他一面应付着父母对自己军校生活的打听,一面偷偷观察自己这居住了许多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 墙上裱糊的绿色墙纸受了几次潮,已经剥落下来了,露出里面本该雪白的,但天长日久捂得发了黄的底色。仅有的一只梳妆台因为父母的卧室太小,不得不被挤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像是一只倒扣的包装箱。那上面零零落落地摆着廉价的雪花膏和几只粉盒。梳妆台上面挂着一幅寒碜的油画,上面胡乱涂抹着平原上的一座风车磨坊。画被粗粗的麻绳简单拴着,稍不注意就会朝一边歪倒,需要人时时刻刻伸手扶正。一套白漆丝绒面的沙发小心翼翼地缩在靠墙的位置,生怕落了灰。但到底日久年深,绒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色彩,呈现出一副半灰不蓝的颜色。一张铺着漆布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白铁咖啡壶,两只土黄色的搪瓷杯子,几个夏日拿来装果酱,冬天取来盛肉冻的旧瓶旧罐。 把这熟悉又破旧的一切看了一个遍后,莫德尔到底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虽然轻微,但还是被母亲宝琳及时觉察到了。她轻轻推一推还在推心置腹和莫德尔传授人生经验的丈夫莫里茨,示意他的长篇大论可以告一段落了: “孩子今天刚回来,都要累坏了,先让他休息去吧。假期又不是一天就结束,有什么话过后可以慢慢说。” “说的也是,是我太高兴,忘记时间了,”莫里茨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大手一挥放走了莫德尔,“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洗得快点,少用点水。”在莫德尔听话地拿了毛巾肥皂准确去洗澡的时候,宝琳又叮嘱了他一句。莫德尔愣了愣,听话地点点头。 “嗐,孩子要洗个澡,你怎么还计较时间长短?别听她的,□□,你想洗多久就洗多久。”莫里茨又是大手一挥,全不顾宝琳不断使过来的眼色。莫德尔不好拂了父亲的好意,只得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 虽然有了父亲的话,莫德尔这个澡还是洗得又快又急,都没有超过十分钟。出来的时候莫里茨嗔怪他用的时间太短,被他以在军校习惯了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而父亲自然又要拉着他的手感叹一番军队生活的艰辛苦难,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放他回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嘎吱作响的小床上,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长叹着感慨这是如此的熟悉和安逸。如果没有那廉价的糊墙纸,没有旧毛巾架上的内衣和袜子,没有摇摇晃晃,站不稳脚的清漆小桌子,或许这卧室还称得上简洁体面。莫德尔把脸埋在枕头里,又一次叹了口气。 他正想要翻身入睡,门忽然被敲响了,母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他并未睡着,这才稍稍恢复正常的步态。她慈爱地坐到莫德尔的床头,揽着他说起了话: “今天洗澡的事情,并不是我不愿让你洗个舒舒服服的澡,只是……只是……” 她咬咬牙,颇有几分难以启齿。莫德尔体贴地接过话:“我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水费电费这些钱能省则省。” 宝琳欣慰地抚摸着儿子的头颈,笑容里有几分自豪几分苦涩:“好儿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再有一年就要从军校毕业了,我打听过,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能拿到少尉的军衔。少尉的薪水是75马克,可置办尉官的军服行头什么的,至少也得四五百马克,这就不是个小数目了。咱们家实在算不得大富大贵的家庭,本就没什么积蓄。你哥哥刚当上律师没多久,还挣不到许多薪水,为了能负担起你将来的开销,咱们只能从现在就开始节衣缩食了,你不要怪妈妈呀。” 这是莫德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梦想竟然需要整个家庭为之负重前行。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经济问题,现在忽然觉得它像一根绳索,紧紧扣在自己的咽喉上,勒得自己上不来气。宝琳又安抚了他好一阵,叫他不要有什么压力,到时候他们可以先和他那在国家银行当高级职员的叔叔马丁借一笔钱。最后她亲亲儿子的额头,为他掖了掖被子,让他早些休息,这才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莫德尔却睡不着了。他盯着天花板上孤零零吊得很高的,垂下一截电线的灯泡发着呆。那根名为金钱的绳索越发收紧了,他几乎要当场窒息过去。他知道自家家境不好,但过去从未觉得它是这么窘迫。他突然后悔起邀请胡贝来家做客的决定,胡贝的家境无论如何是优于自家的,或者说选择从军的人家,家境就没有像自己这么差的。他会怎么看待出身贫寒的自己? 莫德尔一时间心绪焦躁,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他辗转反侧,竟然难以入眠起来。在军校的时候,大约统一的制服和训练,以及住宿条件模糊了不同阶级间的差别,自己从未感觉和胡贝有什么不同之处。现在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他恍然意识到其实他们的出身并不相称。他没有优越的家境,没有广泛的人脉,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如果自己的父亲像胡贝一样是名军官,大约自己在军校里也不会遭遇非人的待遇。这个念头像火苗一样灼舔着他的内心,他大睁着双眼翻来覆去,居然生平头一次感到了自卑。各种忧郁负面的想法充塞在大脑里,搅得他越发睡不着觉,直到天际有一点微微泛白才胡乱睡去。 莫德尔感觉自己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吵醒了。吵醒他的既不是母亲温柔的呼唤,也不是常能听到的鸟鸣,而是窗玻璃上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睡眠不足,一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昏脑涨,一只脚踏在地上都是虚浮的。敲击声还在想着,隔着窗帘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出的响动。或许是没有储备够过冬粮,前来乞食的松鼠?莫德尔这样想着,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把窗帘掀开一角。 窗外一张笑容灿烂的少年的脸太阳一般撞进他的眼睛里。胡贝屈着一根手指,正耐心地敲着自己卧室的窗子。他的嘴角还咬着小半片没吃完的面包,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家的窗台上。看到自己掀开窗帘,打开窗子,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几道欢快的鱼尾纹都被挤了出来: “呐,莫德尔,我发现我第一天就已经开始想你了,这可怎么办好呢?” 远处朦胧熹微的天光,稍近处积雪的红屋顶,眼前少年明亮的笑容,莫德尔的眼睛一时间酸酸涩涩起来。他飞快地背过脸,假作困乏的模样打了个轻微的哈欠,用手掌在脸颊上搓了一下,大拇指顺势揩去了眼角挤出的一滴泪珠,然后朝胡贝绽开一个他生平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傻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5章 第25章 说起来他们两个当真像两个傻瓜一样,一个挂在窗台上,一个趴在窗边;一个外套单薄,一个赤着脚披着睡衣;一个正努力直着脖子把那点面包咽下去,一个哈欠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两个人却都在笑着,灿烂得像可以驱散黑暗的绛红色的晨光,满是少年蓬勃的朝气。 他们笑了好一会儿,笑到胡贝总算把面包吞进了喉咙里。莫德尔本来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一时想告诉他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思念,一时又忐忑于是不是要对他说暂且推迟对自家的拜访。思绪千回百转之下,他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你穿这么少就跑来,不冷吗?” 这种情况下,争强好胜的男孩子一般为显示自己的勇武无谓,多半会毫无意义地拍拍胸脯,吼一声“我不冷”,然后赶紧把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吸溜回去。胡贝一开始的确想这么做,但他眼珠一转,立刻改了主意,毫不脸红地应了一声: “冷!” 莫德尔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忍耐再三还是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他连忙把窗子推得大一点,自己推开几步,朝胡贝伸出手: “那还不赶紧进来暖和暖和?” “好嘞!”胡贝欢快地双臂一撑,灵活地跳上窗台。他并不急着下来,而是半个身子探进来,坐在窗台上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对着莫德尔笑得眯起了眼睛。莫德尔后退一步,靠在那张摇晃的清漆小桌上,抱着双臂看着他。 他觉得胡贝像一只披着金色羽毛,尾羽流光溢彩的大鸟,炽烈得和自己仿佛不属于一个世界。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靠近,却又怕被它的火焰包裹起来燃烧。他的手指背在身后,轻轻地在桌面边沿的底部磨蹭着:也许以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更加的遥远,更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莫德尔,你怎么光着脚站在地上?”下一秒大鸟便褪去了光彩照人的外表,变得比咯咯哒的老母鸡还要啰嗦烦人。他呼的一声从窗台一跃而下,跳着脚指着莫德尔的赤脚,夸张地大呼小叫着,几步冲上来就要给他来个公主抱。 “胡贝,你敢!信不信我和你绝交?”涨红了脸的莫德尔直着脖子,差点没控制住音量。他连蹦带跳地拍开胡贝的手,后者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不行不行,你要着凉的!要不你站我鞋上。” “你闭嘴!声音那么大,要把我爸妈吵醒的。” 被胡贝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的莫德尔来不及躲避,赶忙一只手捂在了胡贝嘴上,结果被对方顺势搂住了腰。面对胡贝殷殷切切的眼神,他只好叹口气,从善如流地踩在他的鞋子上,两人刚好一边高。莫德尔开开心心地借着现在的高度优势,空闲的手在胡贝的脑袋上乱揉了两把。下一秒,他那只捂在胡贝嘴上的手,掌心忽然一湿。痒痒的,软软的,胡贝的舌尖正轻柔柔舔在他手心里。 “胡贝……”莫德尔的脸红了。他急急忙忙地把手收回去,装模作样地瞪了胡贝一眼。这当然起不到应有的威慑效果,所以胡贝微笑着,坚定地贴上了他的嘴唇。虽然时值冬日,莫德尔却觉得周围充满了蜂蜜、牛奶、干果和鲜花的甜味,连无处不在的寒气都显出几分喜盈盈的色彩。他被胡贝吻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环着他的脖子回应着。 少年人的吻可以又深又长,反正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激情和肺活量。胡贝不知道自己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把莫德尔吻得双颊潮红,手指无意识地轻推着自己的胸口。自己刚一放开他,他便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然后揪着自己的袖子去摸自己的手: “冰凉冰凉的,赶紧到床上暖暖去。” “都听你的。”胡贝欢快地又在莫德尔的脸上落下一吻,准备脱去还沾着雪花的外衣,“外套放哪儿?” 莫德尔的眼神落在旧毛巾架上,恍惚了一下,随后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他拉出塞在小桌下面的椅子,示意胡贝把衣服搭到椅背上:“先放这儿吧。” “又光着脚乱跑!”胡贝一边把外套随手甩在了椅背上,一边捉住莫德尔,到底来了个公主抱,嘻嘻哈哈地搂着他倒在了小床上。可怜的床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把莫德尔吓了一大跳: “别闹了,小点声。” “知道知道。”胡贝漫不经心地应着,一个翻身压在莫德尔身上,后者赶忙躲闪。床板终于对承受这本不该属于它的重量发出了抗议——危险地咔嚓了一声,两个人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齐齐停下了动作,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莫德尔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隔着薄薄的门板,母亲的拖鞋声在自己门口停顿了几秒,他大气也不敢出,赶紧朝胡贝做了个嘘的手势。 直到拖鞋声再次响起,消失在门外,莫德尔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胡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清早的,你是要吓死我啊?” “我觉得你应该换张床。”胡贝挺委屈地从莫德尔身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生怕再弄出什么响动。这张床对两个人来说委实太小了一点,他只好侧躺着,斜伸出一只胳膊,示意莫德尔躺进来。 莫德尔一时疑心胡贝在嫌弃自己的穷酸,但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端倪。想到以胡贝的家境,他大约是没受过这份罪的,他的心情一时间泛起烦闷,要不是被胡贝圈在怀里,以及怕床再响,他几乎要不宁地辗侧起来。 “怎么?昨晚没睡好?”胡贝的手指在莫德尔眼下的青黑处划拉了两下,随后顺着颧骨滑到了颈项,在锁骨上短暂停留,最后往更靠下的位置溜去。莫德尔懒洋洋地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回答,只是抬抬腿蹭蹭他那勃发的欲望: “所以你一大早上来就是为了这个?” “才没有!”幼狮在幼兽的脸上狠狠舔了几大口,“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要不要我帮你?”莫德尔笑嘻嘻地又蹭了两下,困意泛起,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困成这样了还闹,赶紧睡一会儿吧,”胡贝咬着莫德尔的嘴角亲来亲去,然后把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又咬着他的耳朵小声念叨,“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来你家拜访呀?我都等不及了。” “再等等吧,”莫德尔痒丝丝地扭了扭脖子,手指划过被子粗糙起球的内里,停顿了片刻,声音黯淡了下去,“等我叫你的。” “那你可要快点,每天都想你也很辛苦的。”胡贝并未觉察到莫德尔情绪上的失落,他把这理解为对方的过度疲倦,于是催着莫德尔快睡,“这件事回头再说,你先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莫德尔伸出手,和胡贝十指相扣,又打了个哈欠,“小心别让我爸妈发现了。” “等你睡着我就走,”胡贝蹭着莫德尔的脸颊,又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放心,不会被他们看见的。” “嗯。”靠在暖烘烘又熟悉的怀抱里,困意一下子就涌了起来。莫德尔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几乎是一合上双眼就马上睡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6章 第26章 “这孩子,睡觉怎么不把窗户关好?也不怕着凉了。”莫德尔是在母亲的絮絮叨叨声中醒过来的。迷迷糊糊中,他第一反应是往旁边摸了两把,发现被窝空荡荡的,心里一时松了口气,一时又空落落的。 他眯着眼睛看到母亲把敞着一条细缝的窗子拉回来,想着胡贝是如何蹑手蹑脚从窗子爬出去的,不禁微笑起来。结果被宝琳一指头戳在了额头上:“还笑呢,真感冒了可有你哭的时候。” 莫德尔张了张嘴,打算把自己想邀请胡贝来拜访的事告诉母亲,可他的目光在母亲手中粗糙掉瓷的咖啡杯上转了转,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再等等吧,他自欺欺人地想着,等到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再为此自卑的时候。 胡贝后来又来了两次,同样都是跳窗户,这还是在莫德尔的强烈抗议下,否则他大约能天天风雨无阻地来报到。 “到底什么时候我能来拜访啊?我爸妈连拜访礼物都帮我准备好了。”胡贝腻歪在莫德尔身边,捏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一根一根地亲吻着他的手指。 “再等等。”莫德尔闭着眼睛,习惯性地靠在胡贝的胸膛上。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或许可以一直拖延下去。 “都等了一个星期了。” 胡贝其实也胡思乱想了好几天,一时以为是莫德尔对自己仍有抗拒的心理,可是看着又不像,一时又寻思莫非他从未和他父母提过自己?思来想去的结果就是他这样一个从小被训练得五分钟内可以入睡的人居然失眠了,整天挂着黑眼圈,差点被父母怀疑是不是在军校偷着和当地的女孩子恋爱了。 恋爱是有,可是不是和女孩子啊!胡贝在心里哀嚎着,他只有在见到莫德尔的时候才感觉飘忽不定的心脏找到了归属一般踏实地降落在地。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质量,他催着莫德尔赶紧定下个时间: “就下个星期吧,再拖下去假期都要结束了。或者你先来我家也行啊。” 一说到去胡贝家,向来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德尔忽然犯怵起来。想到要和胡贝的父母介绍自己,他一时间只觉得肌肉僵硬,嗓子枯涩,竟然组织不起得体的自我介绍。这还只是想象,要是真的在他父母面前这样出糗,自己除了找条地缝钻进去,别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于是他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句: “再看吧。” 然而胡贝并不是好敷衍的人,他扳着莫德尔的肩膀,非要他给出个具体时间: “总要有个确定的日子呀,我也好早做安排。你总是说再等等,到底要等到审美时候?” 本就又烦又急,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再被反复催问,脾气算不上平和宽容的莫德尔终于动了气: “再等等就是再等等,你听不懂话吗?” “莫德尔你这就无理取闹了,我是在和你好好商量啊。”胡贝感觉莫德尔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叫自己摸不着头脑。 “你这不是好商好量,是在逼迫我。”莫德尔知道自己这话算是无中生有,很是过火,但心绪烦躁之下他也顾不得胡贝的心情了。 “我哪有啊?”自觉冤枉不已的胡贝一时恼怒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我什么时候逼迫过你?我又不是那些士官长!” “胡贝!”莫德尔一个翻身跳起来,小床再次发出嘎吱吱的惨叫。他脸红脖子粗地瞪着胡贝,双眼一时黯淡了下去,突然又闪烁了一下,燃起羞愤暴怒的火焰。 胡贝眼看莫德尔的牙齿从薄薄的下唇上离开,留下一排齐崭崭的齿痕,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他忙不迭地跟着爬起来,想要去揽莫德尔的腰,结果被一巴掌打开了手,手背火辣辣地疼。 “莫德尔,我……”越是心烦意乱,越不知道该如何用合适得体的话来解释,胡贝痛苦地挠着短短的头发,拼命组织着语言。好容易组织出一点头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靠近了莫德尔的房门,接着响起了莫德尔母亲的敲门声: “□□?” 胡贝只好趿拉着鞋子,抓起外套,速度飞快地跳上窗台,扔下一句:“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然后一溜烟消失在窗子外面。莫德尔气鼓鼓地啪嗒一声关上了窗,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去给母亲开门。 “怎么脸红红的?也没发烧啊。”莫德尔一个阻止不及,被母亲在头颈摩挲了好半天,脸上顿时更红了。 “我没事,妈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总闷在屋里,怕你闷坏了。你怎么不出去找以前的同学玩玩?对了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和你一起上了军校是不是?好像叫胡贝还是什么来着,你不去找他玩吗?” 冷不防母亲提到胡贝,莫德尔不得不用牙齿咬住嘴唇,脸上扭曲得皱皱巴巴的。他拧过脸去偷看胡贝那两道凌乱逃走的脚印,依旧感到余怒未消,说出来的话就像扔出去的石头: “我不认识他!” “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古古怪怪的?” 幸而宝琳只是嘀咕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深究下去,莫德尔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本想着胡贝晚上的时候会像前几天那样过来,谁知道竟没见到他的人影。第二天早上,他都故意把窗子欠了一条缝,他居然还没有出现。莫德尔顿时气得跳脚:难道他还真的和自己怄气了不成?他勉强耐着性子等到第三天,胡贝还是无影无踪。彻底气炸了的莫德尔简直想杀到胡贝家兴师问罪,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没有真的做出过于冲动的举止,但是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索性翻身起床,披了衣服和父母打声招呼,决定去教堂里坐坐,好静静心。 事实证明,在面对狂热奔涌,如岩浆般喷薄的感情时,无论是悠长的钟声,宁静的圣像,还是神圣的颂歌都不能安定下少年过分澎湃激越的心境。莫德尔发现教堂并不能如过去那般给自己带来安宁时,他几乎要自暴自弃了。 “都是胡贝的错,都是那家伙的错!”他愤愤地念念叨叨,一路把无辜的小石子踢得四处乱飞。焦躁和烦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情,不能宣之于口的委屈的呜咽闷在胸口,几乎要把胸膛撕裂开来了。 直到走到家门口,莫德尔才收起无精打采的沮丧神情,重新抖擞精神开了门。然而他一脚刚踏上屋门口的地垫,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的一阵爽朗的笑声。这声音,很是熟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同学来拜访,你怎么还忘了提前和我打招呼?还和我说不认识人家。也不想想招待不周多叫人笑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7章 第27章 莫德尔瞪大了眼睛,先是看着笑得开怀到几乎挤出了泪花的母亲,又去瞪着同样笑呵呵的胡贝。后者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他挥挥手:“莫德尔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秉持着闹矛盾没结束,不想给好脸色的态度,莫德尔对胡贝颇为冷淡戒备。结果就被迎出来的宝琳在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这孩子,没礼貌。人家胡贝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不领情,真是不懂事。” 这家伙,撒谎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不说,现在把我亲妈都拐骗到一条战线上了。莫德尔扁着嘴,不大情愿地被宝琳拖到狭小的客厅,跟胡贝挤在了一张沙发上。他憋着一口气往旁边坐坐,尽量离那家伙远点,这幼稚的举动差点逗得胡贝当场笑出声。 “没事,莫德尔太太,他就是和我闹别扭呢。上次在学校里有人找我们麻烦,他非要和人家打一架,结果被我拉上就跑,他到现在都在生我的气,嫌我太怂了。” 莫德尔头一次见识胡贝脸不红心不跳说瞎话的本事,惊得下巴差点砸碎家里的地砖。他一直认为自己虽说沉默寡言,但并不算一个口齿笨拙之人,现在在胡贝的映衬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瓜,只好独自坐在一旁生着闷气。 “□□,你说说你,小时候那么乖,怎么大了还学会打架了?”听了胡贝一个磕巴都不打的解释,宝琳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深深感激着胡贝。她拉过莫德尔的手,在手心里作势轻拍了两下,“真是叫人心都要操碎了。你可要多谢胡贝,要不是他照顾着你,我和你爸要为你多操多少心!” “我不用他照顾!”莫德尔气势汹汹地怒视着胡贝,结果被母亲一根手指头戳在额头上,默默低下了头: “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都不识好歹了?胡贝,你可不要介意啊,他平时就有些倔头倔脑的,但是心地不坏,那些话不过是有口无心罢了。” “我不介意的,莫德尔太太,我最知道他的脾气了。”眼看胡贝笑得眼睛没了,露出一整排牙齿,莫德尔恨得牙根痒痒:这次莫名其妙的矛盾竟然以胡贝的大获全胜告终了,这是争强好胜惯了的莫德尔难以容忍的,他非得找机会扳回一城不可。 胡贝靠着自己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口才,硬生生把宝琳逗得合不拢嘴,和他聊天聊得越发投机,一眼看过去,仿佛他才是宝琳的亲生儿子,莫德尔是个路边捡回家的小可怜。等到晚饭时莫里茨回来,胡贝更是和他谈天说地,俨然一对忘年交。莫里茨拍着胡贝的肩膀,强要留他吃晚饭。莫德尔阻止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胡贝带来做礼物的那瓶酒开了,推杯换盏喝得开心。 “你可不能喝酒,你还没成年呢。”不仅如此,胡贝竟还要装模作样地叮嘱自己,一派为自己着想的模样。 “你就比我大一岁!”莫德尔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已经要磨平了。 “但是我成年了。”胡贝的笑容落在莫德尔眼里,那真是非常非常欠揍。 “对对,胡贝说得对,看看人家多关心你。”喝大了舌头的莫里茨还要附和胡贝的意见,莫德尔顿时感到世界暗无天日:连爸也沦陷了…… “乖,等你成年了再喝酒。” 胡贝这家伙竟然还得寸进尺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揉了两把,简直不可原谅!莫德尔捏着手里的餐刀,努力忍耐着,不让自己一刀戳在胡贝的爪子上。这次他仗着有桌子阻挡视线,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一脚踩在胡贝的脚背上,还报复性地用脚跟碾了两下。可怜刚抿了一口酒的胡贝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再看过来的眼神就有了几分哀怨。 吃过饭后,莫里茨又拉着胡贝聊东聊西,问起他们在军校的生活。以胡贝舌粲莲花的本事,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把两人的生活描绘得青春活力又令人无限向往。莫德尔坐在旁边只剩下跟着点头的份儿,只是他怎么听都觉得这生活和两人的日常起居相去甚远,不由得好笑起来,嘴角不知不觉弯起了一丝弧度。 几个人起了谈兴,竟足足聊到了深夜。直到胡贝一拍脑袋,做出了一副懊恼的神情:“啊呀,都这么晚了,这下可惨了!” “天哪,已经这么晚了!”聊得开心的宝琳这次也没有注意到时间,看一看几乎指到十一的表针,她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你父母一定等急了!” “我爸妈……”胡贝念念叨叨着,忽然抓住了莫德尔的袖子,朝他呼了口气,“帮我闻闻我嘴里还有酒味没?” “有,很大。”莫德尔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他不得不用一声假假的干咳把它压下去。 “完蛋了!我爸妈会打死我的!”胡贝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眉毛往下耷拉着,眼皮哆哆嗦嗦,手脚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可怜巴巴的样子引得宝琳母性大发,忙要去安慰他: “这是怎么了?只是回家晚了而已,我去送你,和你父母解释解释可好?” “他们不让我喝酒的,”莫德尔觉得胡贝像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幼狮,正用水汪汪的,闪烁着星星的大眼睛诱惑着自己的母亲,“让他们闻到我身上的酒味,他们得给我来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好莫德尔太太,您可怜可怜我吧,就收留我一晚上,等明天我身上的酒味散了我就回去。” “之前才说你这孩子比□□懂事得多,一眨眼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我当然可以留你一晚上,只是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我来之前和他们说过了,要是时间太晚,我就在同学家过夜。莫德尔太太,您不会忍心看我挨打的,是不是?您这么美丽善良,就像仙女一样。”胡贝拍马屁的话逗得莫德尔不得不用手背拼命抵住嘴,免得笑出声来。宝琳却很吃这一套,毕竟她是不指望从二儿子嘴里能说出这种甜腻腻的赞美之词的。 “好,那就收留你一回,我给你去把奥托的房间收拾出来。” “我哥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我今早看他的房间里东西都是收到衣柜里的,收拾铺床得好半天。干脆让胡贝跟我挤一晚上得了。”莫德尔一开口,胡贝顿时惊喜万分。他美滋滋地乐着,认为这八成代表莫德尔已经不生气了。 “这合适吗?你的床可不大。”宝琳其实也想偷个懒,晚上喝的酒有点多,她此时有些犯困。 “合适合适,莫德尔太太,您肯收留我我就非常感谢了,怎么还能劳烦您呢?”胡贝笑吟吟地附和着,心中感谢自己的好助攻莫德尔,“我和□□挤挤就行,在学校我们的条件可比这艰苦多了。” “可怜的孩子,那你们可真是吃苦了。”宝琳略加犹豫,到底还是同意让两个少年凑合一晚上。她小小地打着哈欠,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推着他们快去洗澡睡觉。至于莫德尔先生,没有人问他的意见,因为他正靠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呢。 “所以你不生我气了?”捧着毛巾的胡贝笑嘻嘻地跟在莫德尔身旁,把毛巾凑到鼻端,作势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你的毛巾?香香的。” “那是我哥的。”莫德尔无情一击,胡贝当场如鲠在喉,尴尬地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错觉,错觉,一点不香。” “噗,”忍了一个晚上,莫德尔现在终于可以笑出声了,当然还不能忘记丢给胡贝一个白眼,“蠢,那就是我的。” 胡贝的眼中满满的只有莫德尔弯弯上翘的嘴角。如果这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定会扔下毛巾,把莫德尔抵在墙上,饥渴地品尝他柔软的双唇,将他圈在自己的臂弯中,绝不放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